第一章 倔强米岚
米岚不见了！ 程超凡再一次找不到她了！ 第一次，米岚不知所踪，是四年前。当时，他们冤家路窄，狭路相逢，交过几次手，最后，胜利的人赢得并不光彩。 那天晚上，黑漆漆，醉醺醺，鬼使神差，却又异常清醒，他站在米岚宿舍门口，门突然被打开，程超凡始料未及，一个雷电顿时在天空炸开，一个明亮的缺口。他清晰地看到，米岚看到他，就像看到鬼一样，惊恐的很机警，她立刻关灯，关门。 她只有一米六五，九十来斤，力气大不如从前，他一米八多，身强力壮，居高临下。他们力量悬殊。在这之前，他们较量过两回，每次都是以他的绝对优势战胜。第一次，她被他重重的摔在彩虹山庄坚硬的朱红色墙壁上，在倾盆大雨中，颓然倒地，下体血流成河。第二次，他把她压在身下，双手的力度，差一点要了她的命，最后，让人无法容忍的是，她不得不要在全校师生面前，感谢他饶了自己一命。 所以，冰冷的绿色防盗门没来得及关上，便被用力推开。然后，谁也没有预料到，她的本能反应，激起他强烈不满，随着门被重重甩上的声音，他把她颤抖的身体，狠狠拉到怀中……事到如今，他想起来，才觉得，那只有禽兽才能做得出来。 然后，出乎意料，米岚不见了。 这所学校，第州市所有高校的龙头老大，国际上都有影响力的大学，非凡皇家学院，是多少人，梦寐以求，寒窗苦读十几年都难得进来的学校。程超凡，非凡国际公司的准继承人，是多少女生，终其一生，绞尽脑汁，都难看到，更别谈握手的人物。 托米岚的福，盛大隆重的致谢会那天，台下的观众，全校师生，有史以来，第一次全部出席，哪怕只有募捐才能进入彩虹厅。很多同学，见到程超凡，就像深宫中的奴才侍女，苦熬很多年，才终于得见皇上一样，感动的热泪盈眶。其中很多女生，激动地面红耳赤，不管认识不认识，从头到尾，手都紧紧握在一起。 在这封闭式、军事化管理的学校，程超凡就是他们的最高统治者，就是他们效仿的偶像，追逐的梦想。 因为谁都知道，程超凡是非凡国际公司的太子爷，是非凡国际公司的准继承人。 他们宁愿得罪校长，也绝不敢说程超凡一个不是。 校长亲自当主持人，提出‘最后呢，我提议，见义勇为的程超凡同学，和这位生命危急，但最终脱险的米岚同学，握个手，来铭记这一刻，世间处处有温情。’ 米岚冰冷的双眼，闪过一道亮光，方想起事先说好的，这个相当没创意的提议。当程超凡大方的，在众人表现的，那么温文尔雅。米岚恨不得上前，撕开他虚伪的面具，让全世界的人都看看，披着羊皮的狼，面目是多么狰狞可怖。 可是，倔强的她不敢了，最终还是妥协了。经历了这么多事，她深刻的知道，这世界上，有些人，就是生来不平等，有些事，总是力不从心。 如果她不曾来这个学校该多好，她就不用，知道这么多，看到这么多，经历这么多，她无法接受，无法承受的丑行与罪恶。 也许，她不来这所学校，事情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米岚伸出手，可是心不甘，情不愿，握住程超凡手的时候，无奈的脸庞不由自主的瞥向一边。 那一刻，有多少女生，甚至男生，都暗地里羡慕，或者嫉妒，恨不得米岚去死。又或者，可以利用米岚这层关系，打进彩虹山庄，得不到程超凡，能留下个印象也可以。 可惜，米岚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如果知道，米岚这么乐于助人，可能会考虑帮他们一下，或者，根本不予考虑。 也在那一刻，米岚嫌弃的表情，深深刺痛了程超凡的心。他那可怕地过去，又开始浮现在他的面前。也在那一刻，在程超凡的心里，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 炸弹终于爆发了，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然后，米岚走了。 学校里，不论老师，还是同学，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离开。 可是，不知道不等于不关注，很多人都好奇。 大家都纷纷猜测着。 她走的如此匆忙，不合乎常理。 她可是全校师生最让人嫉妒羡慕恨的人物，非凡皇家学院哪个女生的离开，都可以理解，可是，唯独米岚的离开，让那些师生百思不得其解。她可是非凡皇家学院这座深宫里，鲜有在有生之年有幸熬出头的宫女，而且是博得头彩，不是贝勒，不是亲王，她是赢得皇上程超凡的青睐。眼瞅着就要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鲤鱼跃入龙门变化为龙，可是就在她意气风发，获得万众瞩目的时候，米岚竟然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她的单人宿舍，一进门，白色的大理石地板明亮如新，像是被人狠狠擦过一般…… 白色的双人床上，平铺的被子扭曲不堪，一半耷拉到白色地板上，像个惨不忍睹的案发现场。水盆里的床单，洗的很干净，两个衣架放在旁边，却没来得及晾起来。 米色木质书桌上，放着一个非凡国际旗下品牌的密封塑料袋，密封的塑料袋里面装着未拆封的卫生用品和止痛药。书桌前，米色的椅子划出一条弧线，跌倒在地板上，旁边散落了一地的书；书桌靠近绿色防盗门的一侧，米岚最喜爱的兔八哥水杯，摔得粉碎，白色的瓷片上，沾染着暗红的血迹…… 阳台的玻璃门是打开的，晾衣服用的钢丝上，还有几件未收的衣服，衣服上散发着洗衣粉的清梦清香…… 她紫色的行李箱还在，她的白色木质衣橱，衣服排的整整齐齐，林微微，这所学校里米岚最好的朋友，红肿着眼睛，细数着，少了哪件衣服，哪双鞋子，只有一件紫罗兰外套，一件水洗牛仔裤，一件白色T恤，一双紫色运动鞋……很明显，这都是米岚平时的穿着，她走的时候，衣服一件都没带走。 不过，少了两幅镶有照片的相框，紫色花纹的相框，米岚说过，她最爱温馨的紫色。一张照片是，蔚蓝的天空下，青青的草地上，米岚抱着她的弟弟米修，两人灿烂的笑容在阳光下，笑得很幸福。她的弟弟确实像米岚形容的那样，非常漂亮，像个小公主。 另一张照片，是林微微生日的时候，米岚拉着林微微翻墙出去看海，在海边，一对甜蜜的小情侣帮她们拍的。只因为林微微说过，她最爱蓝色，那是大海的颜色，那是天空的颜色，那是自由的颜色。米岚就甘愿冒险，花了几天时间，研究出最佳出逃路线。 林微微还记得，她们爬上后山，沿着彩虹山庄旁边的小径，那条小径两边栽满了玫瑰花，她们一路狂奔，翻过一个满是牵牛花的篱笆，踩着松软的红色土壤，然后，就到了与海滩只有一墙之隔的地方。她们称那个墙为‘海之墙’。因为，只要越过那座墙，她们就能够看到美丽的，蔚蓝的，自由的大海了。 米岚让林微微踩在自己肩膀上，然后站起来，林微微看到了，与天连成一线的大海，很美，就和自己梦中的景象一样。 林微微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坐到墙头上，米岚等她坐稳后，三下五除二，便翻过墙头，直接跳到岩石地面上。林微微却胆怯了，她说，坐在这里，看着大海，就可以了。 最后，还是米岚对她说，都已经到这个地方了，大海就触手可及了，只要勇敢一点，她就会发现，其实，跳下来一点都不痛。一切都值得。最后，还是米岚保证接住她，她才跳下去。 她是真的没感觉到痛，因为她闭着眼睛跳下去的时候，米岚接住了她，米岚倒在坑坑洼洼的岩石上，她压在米岚身上。 米岚那么勇敢，那么坚强，她说过，只要挺一挺，一切痛苦都会过去的。可是，为什么，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她，为什么没有信守承诺，没有坚持完最后一年，就匆匆离开了。 她一定受了很大的伤害，她那么坚强，那么乐观，普通小伤小害对她根本不起作用。米岚都无法承受的伤害，该是怎样残忍的伤害。 林微微的父亲，轻拍了一下，林微微的肩膀，林微微便倒在父亲怀里，哭得一发不可收拾。她送给米岚的紫罗兰，也不见了…… 米岚带走了林微微送给她的两样东西。一盆紫罗兰，还有一本精装本小说《傲慢与偏见》。米岚走的很坚决，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程超凡作为全校优秀学生代表，学生会主席，非凡皇家学院的最大股东当时也在场，他冷眼看待这一切，仿佛第一次来这个，比他家阳台还要小的地方。当然，他答应学校领导，视察现场，与他的头衔无关。他才不需要，也不会，做样子给别人看，更加没概念。 他来这里，只是因为，回到彩虹山庄后，他发现，他的高级抽屉里，专人设计的真皮皮带少了一条。那上面，刻着两个相同的英文字母F，两个字母中间有一条彩虹。在这里，巡视了一轮，程超凡同样没找到。 学校办事处刘主任，经验老道，眼皮活泛，立刻上前，献殷勤，‘程少爷，这等小事也劳烦您亲自过问，真是我们莫大的荣幸。事情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我们也不敢再耽搁您和杨少爷的宝贵时间。程少爷，杨少爷，我送您们先行一步吧。’ 程超凡没回应，林微微一开始哭，他像躲开瘟疫一样，转身离开了这个不待见的地方。跟他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可以说是知己，温文尔雅的杨辰对刘主任客气笑了一下，跟着离开了。 不久，唯一真心关心米岚生死的林微微被破例保送出国留学了，她的父亲林振东从学校的无名讲师一下子升到正教授。负责此事的刘主任，也官运亨通，扶摇直上，进入校董事会工作。 又没过多久，不知道是官方发布，还是小道消息，皇家学院的师生们窃窃私语，听说米岚是跟杨辰杨少爷的一个跟班叫凌晨私奔了。这一消息震惊了全校师生，他们唏嘘不已，表示深深的遗憾，不是为米岚，而是为他们自己感到不值。他们本想借着好说话的米岚，打通通向彩虹山庄的康庄大道，可是没想到，万万没想到，米岚真是扶不起的阿斗，不知好歹，不知天高地厚，没见过世面的乡间野丫头。她命中注定只能是皇家学院的三等学生，受苦受难的宫女。米岚这个名字，又被他们重新拉回了黑名单，不再有人提起，米岚这个人，也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记忆。 米岚这件事不仅只改变了，林微微和她父亲，刘主任三人的命运，也打乱了程超凡和杨辰的人生规划。 阴差阳错的，事与愿违。没打算留学的程超凡被强势的父亲强迫送出国，程超凡一起长大的好哥们，一直准备留学的杨辰，却被留下来，进入程超凡父亲程不凡掌管的公司，非凡国际公司上班。 三年后，一向谨慎警惕的父亲程不凡和同样机敏的杨辰坐在同一辆车里，一起出了车祸，程超凡超额完成父亲交代的任务，孑然一身回国。重新踏上故土，程超凡没想到，他会那么快，那么突然，与米岚相遇，正如，他没想到，此刻，他会失去理智，满世界的找她。 楼上楼下，卧室书房，每个街角，每条小巷，每家商店，每一个她可能出现的地方，每一个可能知道她去向的人，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程超凡发了疯的找米岚。 可是，米岚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程超凡找不到她！ 白色的墙壁，一尘不染，白色的床单，洁净如新，落地窗的窗帘拉开，斜射入的光线，洒在床的一边，另一边的程超凡，又静坐一晚，他还在等着她回来。 偏偏，空荡安静的房间，宽敞的双人床上，双手合十，目不转睛盯着手机的他，形单影只，憔悴的脸庞，疯长的胡须，时刻提醒他，她没有回来。 他的期待，他的梦在破晓时分再一次破灭，一天一天，他数的清楚，三十三天了，没有牵着她的手醒来。 可是，他已经习惯了，一睁开眼，必须看到她倔强的脸庞，深深吻住她得理不饶人的嘴唇，直到她喘不过气来，被迫醒来。 不论凌晨两点，还是早上六点，他醒来，她也必须睁开眼。即使每次，她葡萄黑的眼珠，愤恨地瞪着他，然后跑到洗手间，嘴里念念有词，拼命的刷牙漱口。 也只有他，可以让与人友善的她，大发雷霆。也只有她，敢冒着生命危险，和他对峙到底。 他们的生命线，曾经紧紧地纠缠在一起，彼此折磨对方，谁也不肯低头，谁也不肯让步，直到筋疲力尽，不欢而散。 他们对彼此的厌恶，从不掩饰，发挥的淋漓尽致，毫不保留。 他以为，总有一天，她会发现，他不是真的厌恶她。总有一天，她会发现，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把她留在他身旁。总有一天，她会爱上他，心甘情愿被他紧紧抱住。 可是，原来一切，都是他天真的以为。有的人是真的没心没肺，要不然，不会走的这么没牵没挂。 他已经习惯了有她在的日子，而她却始终未爱上他。 这就是事实，赤裸裸的摆在眼前，不容置疑、不容怀疑，更无从狡辩。 不是吗？米岚一向很孝顺，然而，这次，竟然连她最放心不下的母亲，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是成心断了所有，他追寻的道路。她怎么可以这么狠心，这么绝情！ 出乎意料，现在看来，分明是谋划已久的，他是再一次被深爱的人抛弃的那一个。 “走吧！走吧！都走吧！走了，就再也别回来！”程超凡拿起手机，愤怒的砸向白色木质，米岚无数次想拔腿而去，却被他抢先一步关住的门上。 她的身子被他紧紧压在门上，双手反扣在背后…… 当时，米岚扭曲的眉毛，她是真的痛，而他是真的不心疼，反而觉得那是一种变相的鼓励。他肆无忌惮，放纵任性，征服了她，感觉像是征服了全世界的王者。 可是，她不甘心，从不认错，除了暴风雨的那个夜晚，她虚假的乞求他放过她，她就再也没有求过饶，服过软，即使遍体鳞伤、千疮百孔，她也要坚持她的真理，她的原则，她的立场，她的信仰。 米岚不是人，有时候，他真这么觉得。 米岚是铁做的，是钢做的，根本就不知道痛，不知道苦，她额头上渗出的汗珠，扭在一起的眉毛，苍白、无半点血色的脸，都是假象，一切都是假象。 如果真的痛彻心扉，真的是血rou之躯，为何，她在他面前，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也只有这样想，他才觉得自己心里好过些。 白色漆面的金属手机，被摔成了两半，不痛不痒的散落在精致的土耳其地毯上，下一秒，程超凡就后悔了。 他怕，他担心，他怀疑，也许，下一秒，米岚的电话，或者有关米岚的电话就会打进来。所以，他惊慌失措的，跪在地毯上，西装裤在毛茸茸的地毯上，一寸一寸，摩挲前行，他要找到他的手机卡。 这时，白色的门突然被人打开，一道曙光斜射进来，佣人推着，双腿瘫痪，坐在轮椅上的父亲，缓缓走进来。 他的父亲，穿着洁白的衬衫，灰色的西装裤，一条天蓝色毯子盖住他的大腿，直到腰部。黑俊的脸庞，深厚的双眼皮有了明显的褶皱，棕色的大眼，不苟言笑的嘴角，程超凡的父亲天生具有一种威严。 现在，他的容颜，和他的儿子一样憔悴，也苍老许多。他也已经很多个晚上没有睡好觉了。他也盼望着米岚回来。 他没盼来米岚，却等到一个带来米岚消息的人。就在他的身后，然后站到他身旁，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手里牵着一个漂亮如天使，眼光却木讷呆滞的小男孩。 程超凡看见她时，眼睛顿时一亮，他怎么忘了她呢？ 林微微，她是林微微，四年前，他见过她。那时，她梳着黑黑的马尾，穿着粉红的外套，瓜子脸，小巧的嘴唇，眼睛红肿，她是米岚最好的朋友。 程超凡立刻站起来，这当中，跌了一跤，多天没吃饭，力气也差不多消耗完了。但是，他的意志力，他还是稳稳当当的走了过来，激动地抓住林微微的胳膊，“是米岚让你来的，是不是？米岚在哪？告诉我，米岚在哪，我去接她。她在哪，你快告诉我啊。” 林微微脸色沉静，好似肩负使命的巾帼女英雄，“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必须先吃饭，然后洗个澡，换上新衣服。你做到这些，我才能告诉你米岚在哪。” 程超凡愣了一下，看着林微微坚定的脸庞，不像是开玩笑。她很认真，程超凡也认真点点头，“好，我这就去吃饭。有了力气，才能接米岚回来。米岚最爱干净了，她看见我这么邋遢，肯定不跟我回来，我这就去洗澡。我要换上，米岚最喜欢的衣服，然后接她回来……” 声音越来越虚弱，虚弱的身体，像风中的扶柳，程超凡疲惫的身体终于不支，昏了过去，倒在地毯上的时候，嘴角还带着微笑。 他梦见，白色双人床上，米岚安静的睡在他的身旁，呼吸均匀，他抬起头，轻轻地，吻上她的唇。然后，轻轻地躺下，牵着她的手，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