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武丁,重伯
她缓缓睁开眼,首先印入眼帘的,便是守在自己身边的那个粗衫男子。他剑眉星目,脸庞的轮廓极是鲜明,英俊的不似凡人。 陶碧知道妇好是商王武丁的王后,先前妇好亦说,要自己替了她……虽然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但陶碧似乎也知道,自己此刻或许就是妇好了。 那么这人……是武丁? “后,您醒了吗?”那人似乎能感受到自己目光,一下子从小寐中惊醒,见她睁眼,眉目之间尽是喜色。 “嗯。”陶碧轻轻地应了一声,见那人立时从一边端来一碗药汁,“属下已经将伤药准备妥当。” 原来他不是武丁。 陶碧微垂了双眼,仿佛有些疲倦:“过会再喝罢。”她向来畏苦,这药尚未入口,就闻见浓重的苦味,可想喝到嘴里,会是个什么滋味。 “后?”那人有些怀疑的挑了眉,“您……” 话没说完,低矮的木门便教人一把推开,一名服侍华贵的男子弯腰而入:“妇好,你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这样的服饰,这样的说话口气……陶碧挑眉:“大王?” 对方刹时间愣了一下,眉目闪抹过一丝不自然:“你怎么又叫我大王,我不是说过,叫我丁便好。”他的眼神从先前的男子身上滑过,声音冰冷,“重伯,你可先行离开。” 原来那男子名为重伯。 “是。”重伯亦冷冷应了一声,也不行礼,转身便出,却在走到门口时回身,“后请保重身体,一切以自身为重。” 陶碧微拧了眉,这两人,怎么看上去如此的诡异? 仿佛互相敌视一般,况且,那重伯竟然敢同国君如此无礼? 她心底泛了疑惑,面上却仍旧淡淡,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这是奴隶制社会的商朝,她不想因为多言,妄丢了性命。 随着木门响过,武丁将目光移回陶碧的身上。陶碧这才仔细看清他的长相,同先前重伯的细腻线条不同,武丁的整个脸部线条有些粗旷,右边的眼角还有一小道疤痕。只是让人惊奇的是,这疤痕却让他整个人显得极具男子气概……好似布拉德彼特曾经饰演过的那位希腊勇士阿咯琉斯。 他一双眼睛灼灼有神,仿佛夜空中最明亮的星子。 “昨天怎么回事,莫名的就闪神,还是在战场上!!”武丁拧了眉,取过一边的药,晃了几晃,“快些把药喝了,你凤翔军的人已经开始问我要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指尖触及他的手心时,陶碧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 他的手心里隐约有汗水渗出,不知道是被药碗烫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陶碧有些心虚的别开眼:人家照顾的是妇好,不是陶碧。 “妇好,你真是我的吉星。”见她接过药碗,武丁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手指了窗外,“这次能全歼敌军,多亏你事前的谋划安排。国师说的半点不差,你真乃上天赐给我商汤的战神。” 陶碧一口药差点呛到气管里,抬头看着他欣喜的眼神,心中不由一阵一阵埋怨妇好。怎么把她送到这个时代来。她对历史根本没有什么研究……她在展会公司负责的,不过是核对每次展出的文物和送到的单子上有没有差漏,即使做这行时间长了,她也不过对那几个经常有文物展出的时代稍知皮毛而已。 现在,她竟然成了商朝的王后,成了武丁口中的战神。 莫说帮妇好解决转世的难题,恐怕下一秒钟,她就会被人拆穿身份,以妖孽的名义被送上火堆烧死。陶碧不由心惊rou跳,颤抖地别开眼。 况且……妇好似乎并没有告诉自己,她要如何才能帮她转的了世。 莫非就是替她去死么? 胡思乱想之间,武丁突然双臂一殿,将她揽入怀中。她的脸紧贴了他的胸口,可以清唽的听到他有力地心跳。 呯呯,呯呯,呯呯。 他的心跳似乎有些急促,陶碧方才想抬头看,却被他揽地更紧,动弹不能。然后,她听到头顶传来武丁略带忧伤的声音:“妇好,我们重新开始,回到重伯出现之前,好吗?” …… 莫非妇好不能转世的原因,就出在这里?这个念头在陶碧脑中如流星般划过,在黑夜里带出一丝光亮。 她并没有很快的回答,她不知道什么才是让妇好转世的正确方法……妇好是她的前世,自己与她息息相关,她半步也错不得。 没有得到她的回应,武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放开她的肩。只是动作极慢,仿佛放得快了,她便会从空气中消失,再也不复存在。 陶碧心底有一丝不忍,是什么样的情感,能够让一个纵横天下的国君惶恐成这个样子?她抬了眼,看进武丁的双眸。 他原本闪亮的眸子已然有些黯淡,其间似乎有绝望闪过。 陶碧只觉得自己心头一抽,微微有些疼痛。她不禁有些恍惚,这是自己的感觉,还是妇好的感觉? 未可知。 沉默了片刻,武丁缓缓开口:“你……好好休息。” 言罢甚至不给她多说一句话的机会,转身便走,脚步飞快的像是身后有什么猛兽在追他。陶碧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过了大约半小时,房间的门再度被人推开。 这回进来的既不是武丁,亦不是重伯,而是一名身着军服的女子。她向着陶碧点了点头,微微行了一礼,面上带了微笑,轻声道:“玎嬉见过王后,奉命为后检查之前的伤势,请后见谅。” 她点了头,由得那玎嬉为自己验看伤势。 脑中不由忆起当时战场上,自己反手出剑,竟然没有一丝犹豫。须知她原先是什么剑法也不会的,那样的反应,应该是妇好身体本能的反应了罢? 玎嬉的手并不细腻,指腹略有些毛燥,摸在皮肤上微微有些发疼。陶碧低头看去,只见她的手上伤痕累累,一道叠过一道。 “后,您至少五日不可起床。”玎嬉在她的腰间涂上一层透明的药汁,药汁冰凉浸人,散发着淡淡的苦味。 “有这么严重吗?”陶碧顿时一惊,低头去看。只见腰间一道深深的伤口,皮rou外翻……她竟然丝毫不觉得痛。 “是。因为给后用了伤药,里面含有止痛的草药,可以让您不是那么痛楚,但伤口禁不起折腾,五天内如果走动,一定会撕裂伤口。”玎嬉点了头,麻利的收拾着药品,“另外,瑶伶已经到了营中,现在在重伯的帐里饮酒。”
陶碧低垂了眼,有些头痛,她快要理不清这些事情了,错综复杂。 方才武丁的话中,似乎透露出,因为这个“重伯”,妇好和他有了误会……或许是误会罢。而现在,玎嬉又和她说,瑶伶和重伯在一起……难道是四角关系吗? 她拧了眉头,看向玎嬉:“我似乎,有些事情不能够记起来了。” 玎嬉原本正在将药甁放回药箱中,听到这句话,整个人一僵,半晌不能动弹。她缓缓地、僵硬地将药瓶放下,硬扯出一抹微笑:“后,您说什么?” 陶碧一字一句:“我似乎有些事情不能记起来了。” 玎嬉脸上的表情极怪,先是错愕,接着是一阵惊恐,最后竟然转成了欣喜:“是么……容玎嬉为您检查一下。” 她上前一步,双手拂过陶碧的头顶。 将整个头顶摸过之后,只听得她长叹了一口气:“确是如此。后的头部受到了撞击,或许因为这个,才让您忘记了一些事情。您可还记得重伯?” 陶碧半抿了唇:“然。不过,我也只记得他的名字,过往便如云烟般散了。” “那王呢?”玎嬉点了点头,紧紧盯了她,生怕错过她任何一个表情。 “便是一般。”陶碧叹了口气,似是彷徨。 玎嬉沉默了片刻,点头道:“也好,您忘记了这些,未尝不是好事。您只须记得,您是我殷国的后便可。至于重伯……他不过是殷国的将军,是您的属下。” 陶碧深吸了口气,突然开口道:“说予我知。我虽不记得,却也不愿意不明不白。” 玎嬉一愣,旋即浮起一抹深思的眼神,却还是点了头,缓慢开口。 “事实上,重伯原本的身份,只是一名奴隶。”玎嬉深吸了口气,有些羞于启齿,“您因看重他的才能,特意将他去了奴隶的身份,还予以重用。而事实上,您的眼光并没有错,前阵子攻打巴国时,重伯的确立下了很大的功劳……但也因着如此,王上误会您同重伯……王上是极欢喜您的,所以……下令赐死重伯。您又以死相誎,护了重伯的性命,却与王上势同水火。直到这次……”她言尽于此。 哦……陶碧了然的点了头。 估计妇好和重伯可能不是误会罢……她可没有忽略玎嬉说到“误会”二字时,眼中滑过的一丝尴尬。嗯……伤脑筋,妇好不能转世的原因,究竟是着落在武丁身上,还是在重伯身上呢? “您忘了这些不愉快的事情也好,王上待您是真情一片,后莫要误了王上的痴心。”玎嬉弯腰行了礼,缓慢退出。 那两扇木门缓缓合起,发出沉闷的吱呀声。 一室清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