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言情小说 - 一世牵念在线阅读 - 八十九

八十九

    华灯初上时,舞会也缓缓拉开序幕。龙潜对舞会下了大工夫,除去原本宅子上的佣人,他还临时雇佣了金轮饭店的大厨和服务员。大厅早已撤去桌椅,留出大块的空地作为舞池,留声机的音量已经开到最大,像迷蒙樱花一样凄婉浪漫的音乐在大厅上空缓缓流淌,舞池边缘穿梭着托着香槟瓶和杯子的服务员;在小厅一隅的大餐桌上,糕点座上垒叠着各式漂亮的巧克力和蛋糕,镜面盘里是诱人的开胃凉菜,用小炭炉保温的圆肚砂锅里是配料十足的正宗广式靓汤,还有穿和服的日本人现做现销的寿司和刺身......

    陆达慧身着一款鹅黄色百花团锦的云锦无袖窄腰旗袍,坐在座钟阴暗处的圆腿沙发上,看这场老友新朋的聚会。

    ............

    五天前,龙潜带着裁缝师傅到附楼给陆达慧和陈义天赶制新服。陈义天脸上的伤还没好全,看到龙潜,一脸戒备。龙潜倒是个演戏的高手,忙赔笑着给陈义天作揖:“天爷,之前是手下不懂事,传错话,真的只是个误会,求您千万别往心里去。”见他如此毕恭毕敬,陈义天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男子汉大丈夫,不应该小心眼,忙往后退一步,摆手道:“我没怪你。”于是龙潜便笑了:“有好多朋友知道您回了广州,想来看您。我想,干脆举办一场舞会,既给您接风,朋友们又可以热闹热闹。”陈义天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看向站在一边面有不虞之色的陆达慧。四目一对,陆达慧把原想说的话又压了回去,只让师傅给陈义天量身,自己一撇头,就往屋外走。龙潜知道她是有话要说,忙跟了出去。

    龙潜刚一离开陈义天的视线,一把匕首就抵在了他的腰间,还有陆达慧刻意压低的冰冷的声音:“你到底想耍什么花招?”龙潜没有一点惊慌,嘴角含笑:“慧慧嫂子,你变了。以前的你可不会这么沉不住气。”话音刚落,便觉得腰间有一丝痛,匕首已经划破了他的衣服,在腰上划了一条浅浅的血印子。此时的陆达慧眼睛里淬着寒光:“让我们走,不然同归于尽。”

    对于陆达慧手上何时出现的匕首,其实龙潜是一点防备也没有,如果陆达慧不是用匕首抵住他的腰,而是直接插进去,龙潜猜他今天十之八九就把命交代了,可是陆达慧没有,于是他肯定她终究还是心软下不了手,接下来大家不过是在拉锯中相互妥协。

    “天爷就在里面,你确定要同归于尽吗?”

    “我和陈义天从来都不是怕死的人。”

    “那诗隆和念平呢?念平能接受再一次失去双亲的打击吗?她和爱梅倒是很能相处,既然你不要她了,干脆认爱梅当妈算了。”相对于陆达慧的小心翼翼和正儿八经,龙潜则一脸痞气,好似在南洋时的模样。

    陆达慧没有时间去回忆,瞪了他一眼,依旧冷冷道:“孩子们会理解我们。他们不是你,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敌人。”

    这一次换龙潜冷哼了,他一字一顿:“哥哥追随天爷,这本是英雄惜英雄,前途也一片光明,可你家天爷不审时度势,不仅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塌糊涂,还连累我哥哥丢了性命。”陆达慧张了张嘴,可龙潜根本不容她出声,“况豹、于夏、阿鬼、张鹿儿、阿初、常又信、杨惟义、黑仔、老李、顾三......你还要我一个个把名字背下去吗?如果不是陈义天,他们会死吗?如果不是陈义天,也许现在况豹和青女会在澳门或者檀香山什么地方恩恩爱爱得过日子;于夏会和他的父母还有弟弟在CD,一家子欢欢喜喜得在一起!”

    明知道龙潜在偷换概念强词夺理,可陆达慧却想不到一个字去反驳他。如果说什么阿鬼、黑仔等人,她只有一面之缘或者仅仅是听说过此人,可况豹和于夏,她却是太熟悉了。龙潜所说的也许,也正是她的衷心希望,可惜他们都走了,都走了......

    察觉到陆达慧身体的放松,龙潜又道:“我和天爷毕竟兄弟一场,我不会用他换前程,这点你可以放心。”

    “那为什么不让我们走?”

    “我手下先发现天爷的,就那天打得最狠的那个。你觉得当时我能让你们离开吗?只要你们不生事端,我保证天爷平平安安,等这个事情过去后,也许我还能想办法让你们和孩子团聚。”龙潜见陆达慧不答话,又道,“而且——慧慧,你应该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我总不会做让你难过的事情。”

    一直以来,陆达慧都假装不知道龙潜对她的感情,而龙潜也假装她不知道她已经知道。现在,他毫无预兆地就把这层窗户纸捅破,这让陆达慧很恼火,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现在的龙潜,曾经他们是以生命相交的朋友、兄弟。

    陈义天适时的出现,打破他们之间的僵局。他缓步而来,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伸向陆达慧,脸上带着舒展人心的暖阳般的笑:“该你了。我帮你选了一匹很舒服的料子,颜色花样也不错......”陆达慧不等陈义天说完,早三步并作两步,一手握进他的大掌,一手环住他的腰,整个人便稳稳地窝进了他怀里。陈义天微微俯首,用鼻尖蹭她:“怎么了?”陆达慧嘀咕了一声,陈义天没听清楚,只觉得锁骨处微湿,忙强硬地用手捏着她下巴,抬起她的脑袋。陆达慧没有好好合作,和他手劲较力的过程中,眼睛在他身上擦了擦。陈义天没有看到她眼里的泪,但她眼睛微肿且红润却是不争的实事。陈义天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龙潜,他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咳嗽了两声。陆达慧早牵起陈义天的手,把他往房子里面拖:“你会选料子吗?”

    刚刚那一瞬间,陆达慧确实满心的委屈——为陈义天:自广州沦陷以来,他所做的一切何时是为满足一己私欲?他就那么向自己走来,带着纯真的笑容,一无所知地面对背叛、质疑,还有未知的苦难。可眼泪刚落下两滴,陆达慧便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陈义天什么时候是需要别人用眼泪来可怜他,即便是至亲也不行!

    ............

    在和陈义天跳了开场舞后,陆达慧便一直一个人坐在座钟的阴暗处,陷入自己的沉思中,而陈义天则被龙潜介绍给各个新朋老友。

    “陈太太,能赏脸跳一支吗?”龙潜的顶头上司突然出现在陆达慧面前,向她伸出手来。陆达慧本能想拒绝,刚一张嘴,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一个绝好的时机,于是笑吟吟地颔首。这又是她和龙潜后来达成的协议:他们各为其主,在不威胁到对方目前生活的情况下互不干涉。当然,陆达慧猜龙潜之所以答应,是因为他肯定她干不成什么大事。

    陆达慧和龙潜上司滑进舞池,相互套对方的话,跳舞倒成了陪衬。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金委员——”,音乐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在龙潜的带领下,赶到大门外恭迎。金委员是和雪瑶一起来的。金委员没理会龙潜,直径走到他旁边的陈义天面前,双手执起陈义天的右手,放低身段笑道:“久仰大名,久仰大名!”这一晚下来的应酬,陈义天已经不像刚开始那么拘束,坦然应对道:“多谢捧场,多谢捧场!”其实他压根儿不知道眼前这老头子是干嘛的。

    陆达慧怕陈义天吃亏,扒开人群想挤到他身边,突然被一个人拉住胳膊:“男人谈正事,女人最好还是避讳。”然后,眼睁睁看龙潜请陈义天、金委员到另一个小厅。不一会儿,龙潜从小厅出来,只剩陈义天两人在屋里。

    陆达慧仔细辨认了下拉住自己的人,是鞠良浩——算是一个旧相识。鞠良浩笑得温文无害,模样似乎比早前还年轻几岁。不过陆达慧没心思搭理这个胆小鬼,礼节性地笑笑,便撇开他独自往餐厅去。

    从大厅到餐厅,陆达慧一直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注视着自己,她原想装无知,但奈何目光太过尖利而薄凉,使她不得不回头望去。目光的主人是和金委员一起进来的女人的,陆达慧知道她叫雪瑶,早前,她无意中接过这个女人的电话,几句对话后,陆达慧对她的认知是“破坏别人家庭却自认成功的不知廉耻的女人”。

    不知道雪瑶对自己的敌意来自哪里,陆达慧看了一眼后,又继续吃她的寿司,不过她打算舞会后去问问爱梅。龙潜对她肯定没有实话,而爱梅看似什么都不管,其实对这宅子里发生的大小事情比谁都清楚。

    舞会与爱梅无关,她寒暑无阻得在她的卧室兼书房里写她的故事。其实故事早写完了,不过是在修改,越改越不像她记忆里的故事,所以她常常恍惚发呆——那些真得存在过吗?音乐、美食、跳舞的人们,他们是真实存在的吗?

    直到凌晨一点,金委员和陈义天才从小厅里出来,这时候客人都走得七七八八,只剩下几个醉鬼,雪瑶也早被龙潜安排人送了回去。陆达慧灌了一杯咖啡,勉强撑起半闭的眼睛,一见陈义天出来急忙迎上却去扶住他。陈义天笑得憨憨傻傻,从脸红到脖子后,一看就知道喝了不少酒。金委员比他稍微好一点,不过走起路来也略显浮夸。不过让陆达慧意外的是,金委员和陈义天在临别之际,居然哭爹喊娘地不舍分别。一股恼意上来,陆达慧趁人不备,狠狠踩了陈义天一脚,在他真得痛得飙了两行泪时,又瞪了旁边想笑不敢笑的龙潜一眼,才半拖半拽地把他架回附楼。金委员也被龙潜扶进了早候在大门口的汽车。

    刚进房间,陈义天便急不可耐地捉起陆达慧要亲。因为醉酒,他亲得很不得法,嘴巴咬到哪里就是哪里,脸颊、脖子、嘴巴,啃得陆达慧又痛又痒。刚开始,陆达慧想要推开他也还不敢使全力,怕伤着他,毕竟他现在醉醺醺的,估计连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到后头,实在是感到肩胛骨被他啃得破皮似得痛的时候,不得不狠下心用了猛劲一把撩开他。

    陈义天一个不防,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双眼充血地盯着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义天!”陆达慧一个激灵,跟着扑坐在地上,抱住他,“发生什么事了?”

    陈义天只在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陆达慧又急又怕,爬起来要给他找医生,却被他拉住了手。仿佛醒过了魂,这一次,陈义天吻得温柔而缠绵。

    一夜,陈义天索取无度,陆达慧又是怜又是伤地任他予取予夺,直至昏睡过去,等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一睁开眼,便见陈义天哈巴狗似得可怜巴巴地趴在床边看着她。见她醒过来,陈义天满脸愧疚,殷勤地又是喂她喝水,又是用湿毛巾给她擦脸。

    “好了。”陆达慧挥开帕子,听到自己让人脸红地沙哑声音,忍不住在他胳膊上揪了一把,又问道:“那个金委员跟你说什么了啊?”

    陈义天认真地想了又想,最后摇了摇头:“只记得喝了好些酒。那酒是甜的,我都不知道是酒。”

    一连好几天,陆达慧想方设法地套陈义天那晚上在小厅发生的事。无奈何,他好像是真得忘记了一样。

    于是,那一晚成了一个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