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婚事(一)
成化二十二年年末,太子婚礼典礼轰动全城。 若是按照传统的礼制,婚礼只要三步。首先在家冲父母行跪拜之礼,其次冲皇帝、太后妃嫔等人再行礼,最后在典礼官的指引下进宗庙入玉牒。 可泰山之怒,非比寻常,皇帝为了平复此怒,将这婚礼办得热热闹闹,仅仅略逊于皇帝大婚。 依照礼官的要求,花轿要从张府出发,在仪仗队和鼓乐队的带领下绕行皇城一圈。 可张家是直隶人士,在京城没有府邸。皇帝为了赶期,临时将太子一处别院拨给张家,换上张府的牌匾,匆匆行完六礼后,将张沐送入府中,以待嫁娶。 --------------- 此刻,皇帝正率着文武百官并一众嫔妃站在东华门城墙上。万贵妃无精打采地站在一旁,脸上阴沉沉的甚是可怕,她眺望远处的长龙,轻声抱怨“皇上,这花轿怎么还不来?” 心里却已然盘算开来。 太后瞪了她一眼,不愿在这喜庆的日子与她争吵,只淡淡地说了句:“贵妃若累了,回宫休息即可。” 文武百官站立两排,后宫嫔妃争相斗艳,万贵妃心里有天大的不满也只得咽了下去,干干等着花轿的来临。 与贵妃有同样心态的,还有一起焦急等待的新郎官——朱佑樘。 一身红底黄绢,站在城楼下,身侧站着四位教习姑姑,两位太监,朱佑樘放眼望向街头,只看见面前几米之外乌泱泱的人群,耳畔鞭炮声声作响,眼里那抹红色花轿依旧未现。 “喜乐,时辰快到了吧?” 朱佑樘出言询问站在一旁的喜乐。 喜乐唔了一声,有些懒洋洋地抬头望着日头。 昨晚为了让太子妃入宫后,过的舒舒服服,他一宿没睡,现在有些精神萎靡。 粗粗估算了一下,喜乐恭敬回话:““太子别急,今日人多,花轿可能一时半会儿进不来。还有两个时辰,礼官不会误点的。” 再一看,眼前的主子居然大冬天的额头流汗不止,心觉奇怪。但他只是从怀里掏出丝质手绢,轻轻擦拭太子额头流下的汗水,不敢多说。 ------------ 喜乐没猜错,花轿很早就出门了。 新立的张府离皇宫非常近,若张府的人平时坐着八人大轿,半个时辰不到即可到达皇城。皇帝也是看重快速这一点,命太子将此处别院拨给张家。 可今日不同往日,城中人数非常多,争先恐后地想要看看太子妃端的什么样貌。 全城的百姓几数出屋,侍卫把守的两旁挤满了百姓,那些最靠近道路的人群估计是天刚亮就来街道口蹲着才有好位置。 皇榜昭告天下,即便是地方七品芝麻官也得上京恭贺,京城冠礼的人越来越多,是以许多没在地上找着位置的,就爬到树上或近处的民房上。 负责秩序保障的守卫官十分艰辛,旁边挤满了百姓。这些人时不时地向前挤一步,向左拥一下,若是平日呼喝两声、武力相逼即可。可为了显示皇帝恩泽四海,体现婚礼的“上天之意”,他们今天就不能压着、喝着老百姓。 因这是个极精细的活,干的十分慢,哪里赶得上百姓的激情,所以人潮愈发的汹涌,时不时地越过“防线”,挤入正道。 抬着花轿的太监,自是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差错,自己手上抬着的可是未来皇城的女主子。 花轿抬着慢,坐在花轿里的张沐却毫不知情。 凤冠霞帔上身,苹果如意端手,张沐坐在颤巍巍的轿子里,内心也是一阵颠簸。眼前的红盖头盖住了她所有的视线,轿里没人,独独她一人端坐。 外面喧嚣震天,轿内空荡一片,这片对比而出的空寂,无端的让她想起了刚刚分别的家人。 刚刚在送上花轿时,延龄拽着自己的手一路拖拽不肯放,嘴里念叨着“沐儿,别嫁,别嫁。”彼时,她从花盖头缝中看去,只看见延龄双手青筋爆出。 旁边,父亲和母亲站在门口痛哭流涕,虽因红布遮挡看不清楚,但听哽咽哭泣之声,自己眼眶里挤满了泪水。 若不是抚着她的蔡姑姑道了句“姑娘,您可不能哭”。她也许早不顾礼节,搂着父母兄弟抱头痛哭。 记忆里花轿抬起时,父亲冲着已坐在花轿的自己,喊出最后一句话“沐儿,你一定要幸福…”花轿已抬起,鼓乐队也开始鼓着劲欢腾,而后的话,她已听不到了。
-------------------------------- 张沐坐在花轿内,吸了吸鼻子,只觉得定下“哭嫁”这礼仪的人着实没有同情之心。她本就有离家惆怅之感,即便明知父母兄弟哭着劝拦是一种“礼”,也会有不舍离家的感情。 鼻上蓦地一痒,张沐轻轻抬起握着苹果的右手,微微冲鼻子一拱。眼角恰好瞥到自己的右手,一道青色的手印留在大拇指处,如今已开始变色,微微泛着一红色。 唔,延龄的手劲真大。只是礼节而已,何必使这么大的力气。 感慨过后,张沐小小打了个呵欠,觉得头上的顶冠有些重,压的自己透不过气来。正想要轻轻扶扶凤冠,忽听得窗外传来蔡姑姑叮嘱“姑娘,快坐好,皇城要到了。” 深吸一口气,张沐轻阖双眼,暗嘱自己不必惊慌,可腿却越发的抖动,手上的如意也震得发出微微响声。 又喜又惊中,她只听见自己心中,莫名道了一句:终于来了。 -------------- 轿门传来轻微的响声,轿子也微微地有所晃动。张沐坐在轿内,心里感叹幸好蔡姑姑在昨日告诉她这是皇家婚礼必行步骤,否则她如今应会有些不知所措。 张沐坐在轿内,等着第二次的踢门,奇怪的是第一次轿子轻微晃动后,第二脚左等右等也等不到。 外头似乎有人说话,张沐竖起耳朵想要挺清楚,可轿门隔音颇好,一句也听不清,只觉得是尖尖的太监声与沉稳男子的对话。 等了片刻,轿门哗然而开。虽早有准备,但张沐听见那声音仍旧下意识地向后挪动。 一片光亮洒在花轿里面,正觉得这突如其来的光有些刺眼,却听得一声低沉叫唤“沐儿”,张沐低头一瞅,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正紧紧握住了自己。 “沐儿,你终于来了。” 张沐心中一抽,觉得这一声道尽了悲楚、欢欣,生生应验了悲欢无限二字。再一看那手,腕处是耀眼夺目的红色外衣,果然…是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