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变故
张沐记得隔壁邻居家里住的那个小春。她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心心念念要女儿脱了土地,嫁个书生。小春后来果真嫁了户书香门第,家里只有一个丈夫,一个婆婆,人不多,按理应磨擦皆无。但她却成天受着恶婆婆的欺凌,不到三年书生丈夫就以无嗣的名义休了她。 小春被休,在家里上吊四次不死,绝食三日不死,闹腾好几日也没能阖眼一闭,两腿一瞪离了那负心汉。当时延龄还戏称她不是凡体,能实践得了这么多自尽手段。 可两家都住在张家村,抬头不见低头见,小春父亲常常站在那书生门口喊骂,田里汉子骂人自是句句带脏,更何况他女儿和那书生没了联系,说些“生儿子没屁眼”的脏话也泼不到自家身上。那书生那受得了这样的折磨,只得请了张家宗亲做主。 最后两方阵营一摆,小春孱弱哭泣,后方乌泱泱站着家里亲戚;那书生独自一人对阵,竹竿子的身摆在对方的气势下不停地打着寒颤。但他,噔地一声,在祠堂前摆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古训,那小春终归还是成了弃妇一个。 张沐是女子,自是不能进祠堂,这些故事还是延龄告诉她的。那时他俩龄都有些同情小春,觉得她性子不错,样貌出众,不敢相信她怎么沦落到如此惨淡的下场。 母亲随口说了句“命由天定,你看那小春寿门平平,嘴巴薄薄,肯定不会生儿子。”吓得张沐特意请延龄翻了翻面相册子,对着她的脸横七八竖好一阵评论,得出“嘴虽同小春一样平,但寿门还是有的,命中有子兴许只是晚生罢了。”这个结论,张沐还不放心,万一他们看错了她岂不是要轮的小春那样的命运。 当日她细细思索了一个晚上,想到最终的法子“这辈子要嫁就嫁个少子,不用承担需要继承香火的责任”,心才安定下来。如今想来,这心放的太早了,她要嫁的人是太子,那子嗣牵涉的可是社稷江山… “姑娘,姑娘” 张沐这厢想得入迷,被蔡琅这一叫唤,才想起自己在学习礼仪。蔡姑姑如今有着皇太后的“尚方宝剑”,每天清早都要学习一时辰妇姿才可放行。 都怪昨晚的太子,他抛下那句“张沐,我爱你”,也不待她回话就离了房里,堪堪扰了她整晚的心神,如今连小春的事都想了起来。 手缓缓举起,柔柔地摆在大腿左侧,身体前倾,张沐摆出一个坐姿。 蔡琅满意一笑,“恩,不错,姑娘今日似乎有些心生不宁。” 这话虽是猜测语气,但张沐一阵心虚,手一晃不小心弄撒了桌上的茶杯,刚泡好的茶水热腾腾地洒在她的手上。 两个宫婢赶忙上前擦拭桌面,另一个宫女打开桌下的抽屉,取了个药膏递给蔡琅,蔡琅打开瓶口,委身涂抹张沐的伤口。 刚刚热灼的手顷刻间感受到一股凉意,伤口慢慢地没了痛楚,一番揉搓后,蔡琅担忧道:“张姑娘,奴婢能体会你的不安。人人都知这宫里一切变化莫测,可总有些不会变的,比如说皇子,比如说东宫。哪知今日这不会变的也变了,若是姑娘已嫁过去倒也了事,大多跟着去封地而已。可如今姑娘婚事刚定,七礼未过,不是奴婢多嘴。姑娘日后怕是难过了。” 一番话说的张沐云里雾里。她的不安是因为察觉内心有种莫名的悸动,但具体分析那悸动的成分却是实打实的不愿,似乎那东西的背后藏着可怕的一幕,戳破了它跟着就陷入难以摆脱的黑暗。可姑姑说的不安似乎不是内心所思所想,倒像是宫闱出事。 张沐沉吟一会儿,问道:“姑姑,张沐不知姑姑说什么,莫不是宫里出了大事?” 蔡琅脸色一变,压低声音****:“张姑娘不知东宫出事了?” 恍然想起昨晚朱佑樘的异样,唔,大抵东宫当真有事。张沐咽了口唾沫,面上依旧淡然地说:“出什么事了?” “据说昨晚皇上要罢黜太子,立四皇子为太子。” “什么!” 张沐不敢相信地喊出一句,见蔡姑姑冲她吁了一声,同时瞟眼看向守门的三个宫女。她自是会意,强压着狂乱的心思,稳了稳心神,压低声音:“究竟出了何事?”,声音却是出奇的颤抖。
“姑娘别急,奴婢也是听来的。据说昨晚万贵妃性命垂危,皇上不在宣凤殿守候,却在御书房拿着黄绢写圣旨、废太子。” “那…” “姑娘您听我说,这圣旨终究没想下去。因为管红印的怀恩公公冒死进言,说皇帝此举是至大明社稷于不顾,至百姓安危于不顾,誓死不交出红印。宋公公冲上去要夺印,怀恩公公居然以头撞柱,鲜血淋淋。兴许是狂乱平静,皇帝昨晚也没再提废太子之事,只是将怀公公贬至皇陵看守。” 难怪他急着将自己送出宫,难怪今天喜乐没来领路,原来出了废太子这么大的事情。那个傻子…昨晚大可以明说一切,何必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盖着这攸关性命的大事。她虽然是一介女流,但也希望能帮他一臂之力。 冲蔡琅道了句谢谢,张沐急匆匆地赶向太*。 ---------- 太*门口侍卫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天。如今那圣旨还在皇帝手上压着,太子在宫里已没了威严,张沐点了个头,就大摇大摆地进了宫,与往日细细盘查形成鲜明对比。 院子里也没有人守着,张沐寻不到人问话,只得在心里估摸着了一番,觉得他如今应是在书房,就直向他书房冲去。 远远地见书房两门大开,发面馒头站在门口局促不安。张沐心里一定,太好了,没找错。 她顺了顺头发,刚刚走的匆忙,风吹散出好几根单发。觉得一切稳妥后,走出林子,出现在喜乐的面前。 喜乐一见,正要向书房内传话,张沐摇摇手,右脚讲讲往门槛跨了半步,却听得朱佑樘柔柔一声:“沐儿,你怎么来了?” 呃,她既是未来太子妃,自当应与太子并肩作战。得了朱佑樘这一声,张沐终于想出她为何来此的说辞,本还窘迫不已的心情立刻抖擞起来,兴致勃勃地跨出另一脚迈进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