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许愿
仁寿宫左厢有座底亭,两畔小山围绕,是平日里歇息的好去处。朱佑樘一路拽拉松手一放时,二人已来到此地。 “你认识刚才那人?”朱佑樘脱开手,寻了亭内一矮椅坐下,毫不怀疑地下了问句。 张沐点头答是,而后又摇头否认。她似乎见过此人,但花园里孙公公的徒弟不会是皇子,那人性子也不像,兴许是看错了。 朱佑樘手扶额角,语气一片涩然:“沐儿,这也要瞒我吗?” 张沐抬眼觑了觑坐在面前的人,拢了拢袖子,勉强一笑“我曾在花园供事时见过此人,但他自称是小杬子,平日里见他也是不苟言笑。如今却锦袍在身,嬉笑打闹,我不敢确定而已。如此小事,根本没有必要欺骗你。” 朱佑樘没了言语,撑着额头盯了她半晌,一双漆黑的眸子蛰着她莫名地生出几分怯意,他瞅了良久,才压低声问了句:“当真?” 张沐点点头,猛地想起这番对话她都被牵着走,纵然她认识朱佑杬与他朱佑樘又有何干系。看那衣着,听太后的语气定是皇子无疑,可皇帝如此多的子嗣,他又是哪个皇子?为什么佑樘看见他,招呼也不打便离开?两人之间有何仇怨? 一股脑儿的疑问堆积成山,张沐临了说话,也不答话,只挑了个最简单的问题反问“刚才那人是谁?” 亭内一片寂静,只听得旁侧流水潺潺湍流之声,朱佑樘沉默,久久开口,温润的声音透着七分沙哑,三分廖瑟:“他是我四弟,母亲是邵宸妃,出身身份尊贵,平日里与我暗地里虽不是水火不容,但也常有磨擦。” “…”后头的,张沐不敢多问,索性站起身,面迎湖水,捻了朵开入亭的花苞骨儿玩耍起来。花蕊还未张开,几条淡黄的花心遮掩在花瓣间,些许可见。 朱佑樘却不放过她,加了句“几个兄弟的面目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唯有这四弟,他的底我着实不知。面上看他似乎偏向贵妃,可偶尔又有惊人之举,令人诧异。” 张沐恰好捏住单薄的花心,乍地一听,手上力气不注捏糊了淡黄花心,粘稠的花粉沾上她食指指尖,怎么也擦不干净。 真的,越搅越乱。 张沐心神不定地擦着手上的花粉,背后插进来一块手绢,手绢透着股兰花香气,顺着那手绢回头看,佑樘,此刻原应在位上等着答话的人,正弯了腰,笑盈盈地看着她,道了句“还不擦擦?” 张沐将手绢包住沾染黄粉的食指,几番揉拭,打开手绢,黄粉脱落的七七八八,可也将那手绢沾上几分。张沐想了想,觉得这物件是人家的东西,弄脏了自然要洗干净再还回去,“太子,手绢洗干净了,再还你。” 朱佑樘瞅着手绢,咧嘴一笑:“怎地又说太子,说了叫我佑樘的。” “太子,您难道忘了我有三个条件。” 朱佑樘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突然将头转过去,轻轻掀动唇角。 张沐不擅长唇语,故猜不到他这忽然一发说的是什么,只觉得他此刻受气的摸样令自己万分舒畅,遇他后的曾有的一番窘态尽扫无疑,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平民自强”的气息。 在这突增的气息当中,张沐挺了挺胸膛,扭了扭筋骨,气定神闲地等着太子的答复。 朱佑樘伸出手:“东西呢?” 张沐呆了一呆,这才想起昨日定契约时,此人给了自己三块玉,说一块玉代表一个条件,三块玉用完了三个条件也没了。 想起这一物件,她摸摸索索地在腰侧掏出一块绢子,平置于亭内的桌几上。绢布一拉,三块白玉明晃晃地泛起光芒。 张沐拿起里头的两块白玉,小声道:“诺,这一个许的是日后唤你太子。”每次张嘴逼着自己喊佑樘,着实难受,如今可算松了口气。 朱佑樘接过白玉,掂量掂量后随意地放入怀中,“另一块呢?” 摸着另一块白玉,张沐想了半晌,才道出口“第二块许的是我家人,我自知不得私自出宫,但也希望太子能安排我与家人见上一面。” 朱佑樘笑笑,手却不接住那玉佩,“你既然思念家人,为何不直接让我将他们接到京城居住,你日后也能常召见他们。” 张沐摇摇头,涩涩地说:“父亲常说安土重迁,是如何也不愿意离了老家故土的。况且我还未摸清他们所愿所想,若贸贸然将他们硬拉入京后,发现他们更偏好故土生活,岂不以自己之私害了他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尚且不愿呆在这京城,又怎能硬拽着他们过来呢?” 朱佑樘听毕此话,这才伸手接过玉佩。玉佩刚揣入怀中,张沐便见一身黑衣的人儿从旁侧的假山处钻出来。 那黑衣人儿动作忒快,呼啦一声就窜到亭内,弯腰冲朱佑樘道礼,顺路也磕了张沐一响头。
“喜乐,有何事?” 发面馒头抬起圆鼓鼓的脸颊,站起身垂着眼睛看地,时不时地觑眼张沐,想是忍了很多话要说。 张沐自是看见这诡异眼神,立马背过身面朝湖水,只差两手捂耳以示清白。 ‘朱佑樘瞪了发面馒头一眼,“无妨,说吧。” 喜乐双手一揖,站在一旁:“启禀太子,礼部尚书刚在乾清宫回话,说已派人迎张姑娘父母兄弟一干四人入京,若无差错七日后即可抵达。” 亭子不大,喜乐虽压低声音,张沐也有心回避,但这话却仍清清楚楚地传到她耳朵里。张沐一愣,父亲他们要来?她只是刚刚许下条件,太子没离眼前,怎一炷香时间不到就有答复。 张沐突地转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发面馒头,问上一句以作确定“公公刚刚说我家人七日后就会入宫,此话当真。” 发面馒头被盯得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扬起头道:“这也是喜乐刚刚听到的,应是准确无误的,但也许不是七日,可能会是六日、八日…” 张沐被他这话震的欣喜不已,甭管几日,只要有这盼头她就知足了。 而后,自是谨遵太后的旨意,去御花园赏花。 这时令,好花早已竞相开放,花园里伸腿一踏,足下就有可能留有花香。 发面馒头带路,张沐跟在朱佑樘身侧,走了几步,尚未来得及欣赏人面桃花相映红的美态,突地想起一事。 她拍了拍旁边的朱佑樘,小声问道:“我家人不日即来的事情,我用玉许条件时,你知不知道?” 朱佑樘极其自然地冲她一笑,谦谦君子之气骤然显露,嘴里却道了句:“知道。” 张沐嘴角一抽,“知道…还看我用那玉佩许愿…”不经意间流露出女儿娇气。 朱佑樘伸出空着的左手从怀里掏出两块玉佩,对着阳光查看起玉佩的纹路,而后他把玉佩放在喜乐处,抿嘴笑道:“看你照顾那仨玉佩不容易,想与你减减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