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遇伏
夜半时分,朱佑樘一行人奔赴青县县衙落脚,金氏本来热情相邀,但无奈家中不够宽敞容不下六人共居,只得作罢。 迢迢清夜,星星高挂,窗机微开,张沐坐在房内的书桌上翻着《宋词选》。张峦是国子监学子,家中的书香之气颇浓,自张沐苏醒后每日夜晚睡前必背三首诗词,第二日早上父亲张峦会随时检查。 张沐轻轻一翻眼前显露的便是周紫芝的《踏莎行》。手触纸张,看着最后一句“如今已是愁无数。明朝且做莫思量,如何过得今宵去”不由地想起今晚见到的木公子。 木公子此人虽恭谦无比,但君子气质,不染纤尘,就是自己这没见过大场面的农家女,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他定是豪门官宦之家,出生不凡。不知他心目中那个jiejie是如何的天人之姿,或是如何的聪明伶俐,能让如斯男子将她当成精神支柱… 张沐懵懂不知为何牵挂着今日才见一面的男子,只得喃喃低语,“如今已是愁无数”仔细掂量,心里竟是痴了… ----------------------------------- 一连三日,朱佑樘六人再没有出现于张家村,张沐心里悸动的感觉也随着时间平缓下来,暗自安慰,兴许是因为第一次见如此长情的男子,自己对他是怜悯加感动,绝非书上提及的长相思。 这一日,吃完午膳,金氏从后堂里拿出一圆形木桶,里面塞满了换洗的衣服。“沐儿,你今天去河边把这些都洗了。” 张沐点点头接过木桶,旁边的张延龄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娘,我和沐儿一起去。” 母亲金氏用食指轻轻地点了点张延龄的头,右手叉腰,笑着斥责他“你下个月可要考试,衣服就给沐儿洗。倘若这次没拿个秀才回来,你父亲定是戒尺伺候,责罚你这个不肖的儿子。” 张延龄“啊”了一句,不甘不愿地转身向书房走去。在快出离张沐视线时,张延龄回头不放心地叮嘱张沐“沐儿,你可不要和旁人搭话,见到那张阿大要绕的远远的。还有,不要再救人,没我在旁边,很容易出事…” “好了,好了”旁边的母亲见延龄唠唠叨叨地怎么也不肯入书屋,手一推张沐,冲张沐说道“沐儿,你快走。” 张沐顿顿头,掂量掂量木桶,确定它死死地绑在自己的背上,离开家门,走向张家河。 -------------------------- 今天的张家河隐约有涨潮的趋势,翻卷的浪头比往日高出很多。张沐放下木桶,极目眺望张家河。其最上游是石群重叠,山石殷红入血,一片长滩,水流湍急,张家村便靠着这一片长滩繁衍。下游则密林不可见底。密林里猛兽出没,只有猎户、樵夫才偶尔进林平日里村民皆不敢入。 浪声轰鸣如雷霆,震撼激射,张沐找了一处平地,小心翼翼地荡涤起衣服。没想到三日的光景,悠悠的河流转为白练风扬的巨浪。这只是临近四月,倘若真入五月,张家河只怕会吞天沃月,浪移玉岸… 张沐蹲下身子,一心一意放在面前的衣服上,蓦地,耳畔听见微弱的求救声“姑娘,姑娘”。 回过头,张沐见后方无人,暗想可能是幻觉吧。于是她转回身子,重新洗衣。耳畔的声音却一直不停地叫唤着“姑娘,姑娘”。 不是幻觉? 张沐这才确定耳畔的不是幻觉,而是真的有人求救。她仓促地把手上的衣服塞到木桶中,将手中木桶一甩,抛在原地,站起身向发声地方走去。 声音是从河流的下游发出的,张沐穿过眼前的巨石,忽地看见一位周身血淋淋的男子躺在地上呼喊着。 张沐定睛一看,他不是木公子的朋友吗? 面前之人一身淡色长衫,早已被殷红之色染透。伤势颇重! 张沐连忙跑上几步,冲到谢迁面前,蹲下身子想要将他扶入村中。谢迁勉强抬起一只手,语丝微弱地对张沐说“姑娘…不用…”说话间谢迁一口气突然喘不上来,费力地咳两声,似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张沐轻轻拍打着谢迁的背部,劝到“你伤的这么重,还是入村看看大夫吧。”张家村虽然是穷乡僻壤,但村里的李大夫却是医术精湛,据说是一隐姓埋名的高人。 谢迁缓过气后,突然费尽全力站起。张沐气喘吁吁地扶起他,就要往村子走去。张沐脚尖刚刚转向村口的方向,却见谢迁“腾”地一下跪在自己面前。 “你怎么了?”张沐大惊失色,男儿膝下有黄金,是父亲对延龄嘀咕的语句。怎么面前的男子对自己跪下了呢? 张沐伸手便要扶起谢迁,但谢迁不愿配合,凭张沐一女子之力,实在是抬不起来。 谢迁跪在张沐的面前,语气微弱仿佛垂死之人“姑娘…当日你帮廷和之事,可看出你有侠义柔肠…这次,希望你能救救我家公子…谢迁生当陨首,死当结草。” 说完后,谢迁力不可支,“咚”地一下栽倒在地。 “谢迁,我怎么救你家公子?”张沐一听木公子出事,心里一紧,仓促间也顾不得礼仪,直接唤起他的名字。越想越不妥,自己一人怎能救人,不如叫村民都来帮忙,这样成功的可能性也很高。“我去叫村民一起来。”张沐对谢迁一说完,转头就跑。 咦?怎么如何也动不了,张沐感觉到有股阻力,回头一看,却见谢迁死死地拉住自己的衣服。谢迁躺在地上,望着张沐的眼睛死命地眨着。 张沐会意,低下头,将耳朵凑到谢迁的嘴前。谢迁拼劲所有的力气说“姑娘…我家公子遭伏此处落水…村民不可信…廷和已求援…你…顺水找寻…找到后藏起来…廷和未到时…千万不要让旁人发现公子。”说完就昏死过去。 “哎哎”张沐见谢迁昏迷,吓了一跳,手缓缓地探到他的鼻尖,深吸一口气。谢天谢地,还活着。 “顺水而下”张沐心里一面回想着谢迁给与的信息,一面暗自祷告:老天爷,千万要保佑木公子平安无事。 ----------------------- 依着张家河流动的水势,张沐一路寻找。在路旁拾了根木棍,每当看见水下似有黑色痕迹时,都会将木棍一探,但都无所获。渐渐地,眼前的张家河越来越窄,待她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走入了密林深处。 此地树木颇多,高耸的树冠遮天蔽日,林子里昏黑一片,外面明明是下午时光,在林子里却似夕阳西下时分。猛兽的“嗷嗷”吼叫在荒芜一人的林子里格外的清晰。 “不怕,不怕”张沐暗暗安慰自己,挥舞着手中的木棒以壮声势。 突然,前方三大块黑漆漆的物体惹得张沐的注意,看那身形似乎是人的样子。终于找到了!张沐一激动,脚上的步伐加快起来。
靠近他们时,张沐心里不由一颤,何等朋友能做到如此的地步! 在张家河中央,朱佑樘漂浮在河流之上,一起一伏的胸膛显示着他还活着的迹象。但他的生存是依托着下面的两位男子。那两人当日张沐晚膳时也曾见过,沉默不语,提剑站立,面露凶狠。但今日,他二人沉浮在水底,生生地以自己为支柱,托起了木公子… 张家河在此处已非常窄狭、河水也不深,只到膝间的深度。救人心切,张沐卷起裤脚将河中三人拖到地上。伸手一探那两人的气息,一丝尽无,死了… 再一探木公子的鼻尖,有气。张沐忍不住深深吐气,刚刚伸手探他气时,心里死死地拽着,好似有人伸出手掐住自己的心脏一样,一吸气心里就生疼生疼的。知道他活着后,自己才敢继续吐气、呼气。 什么时候她这么在乎他了,张沐暗自疑惑。 ------------------------ 林子里响起一阵“唰唰”的声音,有人进林!寂静的林子里隐约飘荡着几个人的谈话,张沐伸直了耳朵只能听清只言片语“找人”、“公子”、“死”。 什么意思?张沐皱皱眉头,突然想起刚刚谢迁所说的遇伏一事,暗想难道是那些人想要斩草除根… “木公子,醒醒,醒醒”张沐死命推着朱佑樘,嘴里不停地叫唤。张沐几番推搡,面前人一丝反应也没有,无奈之下,她冲他五指合掌,说了句“对不住了”接着狠狠地打了朱佑樘一个耳光“啪”。 一声脆响过后,朱佑樘这这才有些意识,他眼神迷茫地看着张沐,手微微一抬,指着张沐说:“你…” 不待他说完,张沐手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巴。自己可没忘记这林子里可能有一心取他性命的人,两人可决不能发声。 “木公子,你遇伏,我是来帮你的。现在好像还有人追击你,你能不能站起来,我扶你离开此地,找个地方躲一躲。” 朱佑樘一听,才想起自己在巡查张家河的时候遇伏一事,此次只怪自己太过放心,只带了五人出行,没有听从廷和、谢迁的建议,去自己的心腹河北巡抚一处借兵,才落得今天的下场。 现下也只能选择相信面前的女子了,朱佑樘心想,点点头。 张沐一见他点头答应,连忙用肩膀给朱佑樘一个支点,勉勉强强将他支起。“走了”张沐冲朱佑樘微微一笑,扶着他向那密林走去。 张沐看了看林子,心里一叹,这林子自己从未进入过,本来此林未带火棒等物是绝对不能入的,但后有追兵,凭自己一人之力难以抗击那些人,此刻只得深入此密林了。 张沐看了看旁边扶着的朱佑樘,他此刻一脸苍白,衣服湿透,嘴唇开始泛着青色,身子开始不停地打着冷颤。 “你挺住,我们找个洞xue,生火取暖。”张沐不停地冲着旁边人打气,感觉着身旁人的身体越来越冷。想起母亲金氏曾经说过,一人在危机时刻,倘若情势十分凶险,念经是后菩萨会施以援手。 情急之下,张沐不由自主地念起经来“若有无量百千万亿众生,受诸苦恼,闻是观音菩萨,一心称名…”心里暗自祷告老天爷,你可一定要保佑木公子和自己化险为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