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帝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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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八月末了，早已过了那最为炎热的大夏。可不知怎的，今年的京城还是热得叫人只觉得心慌气短的，很是难受。

    在这样一个夏秋交替的时节里，宫里内外充斥着一个比天气叫人憋闷千万倍的消息：当今皇上成化皇帝病危了！

    成化皇帝的病情从七月初就开始出现不断恶化的状态，病情十分反复。宫里的太医全都束手无策，哪怕是自宫外请进宫来的名医朱离廷，也逐渐的束手无策起来。

    事实上，所有的太医们都明白，皇帝的生命已经不可避免的走到了尽头！他们现在能做的，不过是使这一刻晚些到来而已。

    这日的成化皇帝突然精神头十足，可明眼人还是都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回光返照！

    皇帝趁精神尚佳的将一干人等都招到了乾清宫。周太后、皇后、太子及太子妃照例陪在了皇帝的病榻前。官拜要职的官员、太医院院正、副院正还有朱离廷也守在了内室。至于其他的妃嫔官员，则都在乾清宫外等候。

    皇帝的表情十分的祥和，仿佛根本就没有死亡一事将要降临于他似的。他平和的将自己所担心的身后事全部交待清楚后，尤其是要众人认真辅佐朱佑樘一事交待完后，便秉退了众人。

    周太后是个明白人，她清楚的感应到了自己儿子身体里的力量在渐渐消逝。她其实很想任性的强留在皇帝身边，陪他度过生命的最后一程。可她是经历过那么多生死离别的人了，她更是宫里的权威。她明白自己此刻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了解自己的言行是宫里人的典范与规则。

    是以，在皇帝让他们都退出去的命令下达后，她便与皇后一起，含着眼泪，依依不舍的率先退出了西暖阁。临走前她向朱佑樘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留下来陪伴皇父。毕竟，他是一国的储君，他最有资格留在内室。

    周太后她们带头走后，未免打扰到皇帝的休息。太朱佑樘又将太医秉退得只剩下宫外名医朱离廷一人。

    原本君若也必须跟随太后她们一道离开的，不想，在临出暖阁前，被皇帝叫住了。君若便又折了回来，来到朱见深的龙床边上，与朱佑樘并排站在一起。

    待到西暖阁的门被完全关闭以后，朱见深缓缓的开口道：“朕这几日，老是梦到贞儿。”他边说边将目光锁定在君若的身上，“你怎么看？”

    “是么？”君若微微一笑，道：“那定是父皇太过思念母妃的缘故了。”他终于要得到解脱了，有时候想想，这样不也挺好的？“当然，母妃也思念父皇了。”

    “恩。”朱见深忽然笑了，笑得很开心，如同个得了夸奖的孩子，“我确实想她了，从她离开的那一刻起，我便无时不刻的都在想她。”

    “母妃知道父皇这般情深义重，定然十分开心。”君若与朱见深的感情虽说不深，但他对贞儿的真情却始终叫她为之动容的，“终于能与所爱的人永远的在一起了，真好！”

    朱见深听出了君若的言外之意，惊叹的看了她许久，才道：“你果然是特别的，难怪她那么看中你！我一直不了解为什么她那么看中你，现在我终于明白了！”能不拘泥于世俗，坦然的面对人世真情，这样的女子，确实特别啊，“你说的对，终于能与所爱的人永远的在一起了，真好！她来接我了，她终于要来接我了，太好了！”

    “父皇！”朱佑樘听朱见深这般说道，忍不住的出声打断他，“您是天子，有天的庇佑，您一定会没事的！您一定可以长命百岁！”

    虽然从很久以前他就已经从朱离廷那里知道了父亲病情的真相。但是，当事情真实的发生在自己面前时，他还是忍不住的动容。父亲或许待他并不好，可他已经失去了母亲了，他真的不想再失去父亲！

    君若其实从来都是最了解他的，皇位对他而言，何尝真重要过呢？他不过是太重感情了而已，他不过是不希望母亲在天之灵感到失望而已！他其实也曾想过要杀了朱离廷的，不然不会在知道朱离廷是他的亲哥哥后，第一时间将朱离廷软禁起来等待判决。因为朱离廷的存在对他而言确是最大的威胁！那是为君之道最为忌讳的事！

    可最后，他却被君若劝住了。

    “是，杀了他，你就可以保全你皇帝的宝座。这世上也再无人有资格能与你争长短了！可这真的是你想要的么？这样一来，你的母亲就真的不会对你失望了么？”那天，她的话深深的震撼了他，“一个连自己的亲生兄弟都能伤害处死的人，真的会是个好皇帝么？沾满自己亲人鲜血坐上去的皇位，真的就是你母亲要你坐上的那把龙椅么？”

    是啊，那毕竟是他的亲哥哥，那毕竟是个从未争夺过什么的无辜生命！他是恨万贞儿，然他最后连万贞儿都能宽恕，他又怎么能忍心去伤害朱离廷？伤害那个从来都是自己引为知己的人？他若真的杀了朱离廷，母亲在天之灵，该会恨透他了吧？

    君若打的赌，赢了。不过，她只赢了一半。

    “傻孩子。”朱见深苦涩的摇了摇头，道：“自古以来的君王，都渴望长生不老。可又有哪个君王真的能做到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没有！所以，为父的又怎么可能能违背上天的意思呢？我知道我的大限之期即将到来。”朱见深说着叹了一口气，道：“你能这般孝顺，父皇很欣慰了。毕竟父皇让你自小就受了不少苦，你不怪我，已经很难得了。”

    “儿臣从来都没有怪父皇的意思！”朱佑樘哽咽的说道：“不论做父亲的如何待儿子，儿子也没有资格去埋怨什么！”

    “好，好孩子。你懂事，孝顺，近月来我病重垂危，你临危不乱的将国事处理得井井有条。证明你确实为君的好材料！大明江山交托给你，为父的很是放心啊！”朱见深大概真的快不行了，说这么多话，非但没有咳嗽，连气喘都没有，“为父不是好皇帝，为父老想着儿女情长，这不，贞儿一走，为父的就不行了！佑樘。”朱见深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动情的唤道。

    “父皇，你说！”朱佑樘赶紧握住了朱见深伸出来的手，回应道。

    “我走了以后，不要记恨贞儿及其族人！这是你父皇我这一世对你唯一的请求！”朱见深目光诚恳的交待道。

    “父皇您放心吧！”不等朱佑樘有所表示，君若抢先答道：“他若是敢对贞儿及其族人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我第一个不放过他！”君若说话的时候已经在哽咽，她被朱见深的情深义切感动得无以复加。

    都说自古君王无真情，那眼前的这个男人呢？他对贞儿的情，怕是比那浩瀚的海洋都要深！

    若是有朱佑樘也能这般待她，她.....

    明白朱见深与君若的那点心思与愿望，且自己早就答应过母亲这件事，“儿臣遵旨。”朱佑樘遂认真严肃的承诺道。

    朱见深满意的点了点头，挥手表示想休息了。君若与朱佑樘互相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了解了对方的意思。于是，君若走到早已泪流满面的朱离廷身边，柔声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