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重见
素素微一怔愕,笑道:“你一气血方刚的堂堂大好男儿,正是如旭日东升,朝气蓬勃,活力四射的时候,何言‘年纪大’?别多想了,啊,你还很年轻呢!” 她一副长者前辈姿态,着实叫子轩觉得啼笑皆非,一时竟忘了接话。直待素素走远了,子轩才回过神,后知后觉地抿了抿落空的掌心。 深邃一笑。 上马,一挥手,当先绝骑而去。 这边厢,素素重回山门,自是首先前往紫竹园谒见了空大师。 “月前劳烦大师为孩子取名之事,还未当面答谢,小女今特来向大师道谢,向我佛还愿,添些香油……顺便……再求大师收留我几日……”素素道。 了空盘腿坐在禅榻团蒲之上,一手捋须,一手捻珠,半眯着眼睛,模样煞是老神在在。 “你这女娃儿!”他笑道,顿了一顿,才又说:“仍住原来那间厢房,如何?” 素素自是欣喜地点头应下。辞了了空,便往厢房去。到了才发现,厢房内一应摆设,竟与她正月里离开时,纹丝未变。 可见,这间房,竟是一直为她留着的。 素素心念闪过,忽然惊觉,了空明知今日是她大婚之日,可见她出现在此,他却半点没有吃惊之色…… 难道,这一切,都是他早已料到的? 心下陡然跳出此念,素素不由的倒抽冷汗。 毫无防备间,却忽听听见身后有人说话:“女娃儿。不忙些,老衲带你去见一个人。” 素素慌乱回身,看到的却是站在庭院海棠下的了空。 可是刚刚,说话的声音分明近在耳畔。轻若呢喃…… 这了空,竟是个隐士高人! 素素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心下突然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好像自己才逃出狼窝,又进了虎xue…… 不过,时至今日,她已一无所有。 孑然一身,无牵无绊,自然也就无所畏惧。 素素淡然莞尔,对了空作势作请。 了空带她去了塔林。 塔林深处。青山脚下。有一座小庙。 小庙规制虽小。却在飞檐翘角精细的一雕一琢之中,无声而含蓄地昭示着内里乾坤。 好一番庄严宝相! 素素闭眼深吸一气,隐隐还能闻到。梵门之地特有的馥郁檀香…… 不! 还有一丝丝龙涎香的味道! 素素顿时惊醒,转眼看向了空,“皇上在此。” 了空含笑不语。 当是时,朱漆法门从内里打开。 慕藉笔直地站在天井中央。 一身简朴青灰法袍加身,仍掩不去他眉宇间的英伟雄浑。 这是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 素素震惊,惊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刚才,她以为是慕年枫在此。 她没想过,早已驾崩的慕藉,此时此刻,会出现在此。 “丫头。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慕藉微微含笑。 素素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眼睛,定眼再看。还是慕藉。活的慕藉。 “你……”她张口结舌。 慕藉看了了空一眼,笑道:“是我。” 曾经素素死而复生站到他面前时,他也这般惊愕,而她也是如此淡定地回复他——“是我”。 今日,总算报彼时失态之仇。 思及此,慕藉不由的心情大好,情不自禁爽朗地放声大笑。 而看穿她心思的素素却在惊愕之余,只觉颇不以为然,心下暗暗嗤笑道:“幼稚!” 了空一手举持佛珠,一手却伸向慕藉,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输了,拿来罢。” 素素闻言,心下是一惊未平,一惊有起。 瞧了空和慕藉的关系……竟然好像两人之间很熟似的。 若非早前见过梁伦和了空同时出现,她几乎便要联想,了空是不是梁伦假扮的。 慕藉突然收起笑声,瞪着了空,道:“她明明猜对了。分明是你输了。” “分明是你输了。”了空含笑,神态间一派慈祥和蔼之色,从容怡然。 慕藉又瞪了了空好一会儿,忽然似xiele气的球,探手从腰带中取出一只青花小瓷瓶。欲递给了空,手伸到一半,却又收回。 了空见状,索性直接上前抢夺。 慕藉自是不依,二人便你来我往动起手来。连过百十来招,仍不分胜负。 素素从最初的惊愕,看到莫名其妙,再到不知所措,最后只觉无趣。眼见二人身影如飞梭,东流西蹿,速度之快,她根本辨不清楚。 看不懂,也懒得看,素素索性沿原路返回,想早些回房歇息会儿。从昨天到现在,她已整整十八个时辰未合眼,她很累。 然而,路过后山时,她却又鬼使神差地走上了熟悉却隐蔽的小路。 小路通往一个火塘,就是去年她在庙里修行时常偷拿了空的甘薯去煨甘薯吃的那个火塘,塘坑还是她偷拿了烧火僧的火铲亲手刨的。 偷拿…… 想来,了空应该早就知道了他的甘薯总是“离奇失窃”的真相,也该知道了这处火塘所在。可是他却一直没有点破,甚至还纵容了她——从她第一次拿甘薯后,地窖口就再也没有值守的沙弥了。 看着塘坑里的炭木灰,素素不由的兀自讪笑。 她本就不太喜欢吃青菜豆腐,那时节也吃腻了咸菜炖豆腐和白水豆腐,实在提不起食欲……她心想着自己给庙里捐了那么多香油钱,拿主持大师点甘薯吃吃,也不算过分吧。 于是。她就那么做了。 而回忆起来,只觉当时的自己十分可笑。 也十分快乐。 这真真是极讽刺的一件事。 她从不是个虔诚的信徒,却原来她最无忧无虑的时光,竟然是在庙里…… 要不然。就在这里出家吧? 心头猛地蹿出这个想法,素素怔了一怔。然而,细细思量之下,她便不由得暗自点头赞同。 反正她已经了却俗事,孑然一身…… 打定主意,素素顿时扫去一身疲倦,重又沿原路返回塔林深处,想请了空为她剃度。 岂不料,了空和慕藉仍在互斗。 素素连喊三声“我要出家!”生生将半空中交手的二人定格。 慕藉一招不慎,先跌落地面。 了空随后稳稳落地。走到素素面前。单手结印。却道:“阿弥陀佛。小施主有向佛之心,我佛慈悲,必感欣慰。然则……施主尘缘未了。不可剃度出家。” 又是“尘缘未了”。 素素瘪了瘪嘴,心下暗翻白眼,只觉了空是真懒,总是不改说辞。
“如此,还请大师指教,小女究竟还有何尘缘未了?也好待小女速速去了解了这恼人不休的‘尘缘’,从此返璞归真,过清闲日子。” 了空宣一声佛号,慈目含笑,却只道:“所谓‘缘分’。妙不可言……” “那就剃度吧。”素素眼见了空有将经布道的架势,忙打断道。 这时,一直在一旁看热闹的慕藉突然上前,笑眯眯地对素素调侃道:“出家人需秉持‘偷盗戒’,你可能做到?” 这…… 素素顿时语塞,转眼却看到了空也是一脸错愕之色。 难道了空不知慕藉所指何事? 心念电转,素素豁然明了。想来,那些甘薯,原不是了空的,而是慕藉的。 也是,了空虽是主持,可伙食却与普通弟子无异。他要甘薯干嘛? 可慕藉就不同了。慕藉不是出家人,吃多了清汤白水的东西,总也会觉得乏味的。弄点甘薯偶尔换换口味,的确是不错的选择。 “那甘薯,味道不错。”素素打哈哈道。 慕藉闻言顿时换了副脸色,神态间颇有些自满,“你这丫头,眼光倒是不错。那可是孤亲手种的。” 素素一听,顿觉无语。 那时节,甘薯播种和收获的时候,慕藉分明还“活着”,还是禁宫里至高无上的天子。 而他却放着国家政事不理,跑来这里种地? 真是岂有此理! “先帝爷真是好雅兴!”她不由的讥讽道。 了空微微侧眸,只不知是哭是笑。 慕藉自也觉出了素素言外之意。可他却不羞愧。甩袖负手而立,态度十分倨傲,俨然是底气十足。 “只许你冬天里种茄子,却不许朕走进地头种甘薯,你这丫头,好生霸道!” 他义正言辞地反驳道。 素素登时急了,“这能一样吗?” 而且,她冬天种茄子的事,慕藉怎么会知道? “如何不同?左不过都是逆天而行罢了。”慕藉悠悠然笑了笑。 素素无语反驳。 明明是他自己分不清事情的轻重缓急,本末倒置,到头来却反倒成了她的不是。好像是她引导他不务正业似的。 然而,一想到,每次遇上慕藉,最后落败的人总是她,素素也就释然了——都说“习惯成自然”嘛。 只是心下仍觉得不甘,气不过。 她眼珠一转,转对了空道:“敢问大师,吃甘薯可有犯佛门戒律?” 了空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 甘薯乃是粗粮,不属荤腥。况乎即便是化缘时,也常有施主施舍甘薯为斋。吃甘薯,自然不犯戒。 可如果是“偷甘薯”,就算犯戒。 不过,如果不是是他去偷…… 了空颇有深意地看向慕藉,阴阴地笑了笑。 素素见此,才又接道:“小女带您去尝尝烤甘薯的味道,怎样?” 慕藉存甘薯的地方,她一清二楚。她临时起意,料他慕藉也来不及转移。 了空自是点头答应,“老衲却之不恭。” 二人不约而同朝慕藉挑了挑眉,而后前后脚离开小庙,往塔林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