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借钱
三月十六日，杏榜发布。誊抄名单传来，细数之，凡受金玉良缘捐资救助举人一十七名，中贡士者有二。 指尖叩着桌上一十七份铭志书，素素心思晦涩。 公孙渺排序，比她先前预测，整整推后了五十个名次。 她不知，这，意味着什么？她不确定，往后一两年之内人事，她是否还要继续预测？或者，她根本就不该预测人事，只偶尔看看天事，才是洛翎伤情泪正确用法？ 可是，往后事，谁又说得准呢？且行且看吧！收敛心思，寻了个妥当之处，将铭志书与书法诗画收藏起。 再回汐晚楼地面，只见颜诺已等她。“可否，借爹爹些银子？”他撩着茶盏盖儿，问得很小声。显然，心里尴尬至极。 素素了然。却因难得见他羞赧之色，不由扑哧失笑。从前他绝然辞官时，她告诉他，辞官就没俸禄了，他可是面不改色地说“自己闺女，坑就坑了，不丢人。” “不知爹爹想‘借’多少？”她也很小声地回问他。 颜诺伸出五个指头，皱眉想了想，又曲下去俩。见她还不表态，他迟疑着，又曲下无名指。 “二……” “二百两倒是有，可都是些散数银票，爹爹且等我片刻。”她趁势接话，也不待他矫正数目，自去了楼上书房。 素素自然知道，颜诺只想借二十两。而且她还知道，他借银子，不是为与高中了学子门生吃酒庆贺，而是想给落第回乡贫穷学子们送点路费盘缠。 借出去这钱，她也没指望他能还上。只希望能让他多接济几个学子，他心里也能好受些。 再者说。男人外，随身没带几个钱，总归也是不方便。从前她没给他另外送钱，一是他尚不需要，二来，轮也轮不到她cao心——上面不还有老太太和裴氏呢么？ 今日既他自己开口借钱，那也就另当别论了。 取了十两、五两一摞子小额银票，装了满满一荷包。 颜诺接过荷包，高挑着眉头，道：“若是爹爹还不起。可怎么办？” “好办呀，那就罚爹爹给欢儿当一辈子爹爹，如何？”她佯装天真地说着。给他沏了盏茶。 颜诺听着，不由想起诸多往事，只觉对女儿不起。眼眶酸涩，泛起微红。 素素有所察觉，忙道：“我瞧瞧。这茶里分明只放了茶叶，没放芥末啊……” “你这丫头！”颜诺转圜心思，嗔她。又想赏她一个爆栗，抬起手来，却也只是拍了拍她肩膀。 而从他深褐眸子里，素素分明看到。他心里所想。他说她体贴和善解人意，像极了她娘亲，洛翎…… 会试落幕。接踵而至是殿试。 四月下殿试皇榜揭晓，公孙渺列二甲第五名，赐进士出身。却比她年初预测时，提高了近二十个名次。 同日，慕藉连发三道圣旨。 “……封皇次女为慧庄公主。赐予科状元郎田朴章，允其成婚……” “……封皇三女为慧顺公主。赐予太尉公孙沧祚之嫡孙公孙渺，允其成婚……” “……封皇五女为慧纯公主，赐予科探花郎潭任宣，允其成婚……” 隔日，慕藉再度微服私闯颜府，直接闯到汐晚楼。说了一大通，明示暗示，让素素“赞助”他一笔经费银子。 因为近几年有太多皇子、公主将要大婚、开府，开销巨大，他囊中羞涩。 素素顿时炸毛。你是皇帝，整个国库都是你，你还向我一个小老百姓哭穷？生时候怎么不想想将来养不养得起？自己孩子你自己养不起，还想让我给你赞助？姐送你四个字：门都没有！ 一番心理活动后，平整了情绪，睨着他，诚恳小意地说：“我区区一介深闺弱女，哪能有什么银子？每月倒是有三贯例钱，紧巴着用，常也能余下个十几二十来文。皇上若是不嫌弃蚊子腿小，我便给您拿去？” 她这话，绝对是大实话。依着府中规定份例，她每月确只有三贯铜钱例钱。至于成块儿银子，那是分不到。 若非如此，年前冬月里，她何至于要从瑞喜结余财产中抠出一叠私藏腰包？ 她也很缺钱啊！ 慕藉瞪着她，面色紫红如酱肝。那不屑神色，深深出卖了他内心：十几二十来文，你打发叫花子呢？ 不过这话，他却是没脸说出口。 素素回视着他，挑了挑眉，以眼神传达自己回应：爱要不要，如果你是叫花子，我是连一文钱也不会给！ 慕藉气结。垂着眼脸，喝了好半天茶，似斟酌说辞。 正当素素觉得他不会再说话，打算去忙自己事，他却忽地森然道：“别以为朕不知道，那间成衣铺子‘阖乐’，才开两月，门庭若市。想来，赚了不少银子呀……” 单一间开衣裳铺子便能做到如此，其他产业，可想而知。 素素从齿缝间蹦出一声鄙夷冷嗤。道：“只怕皇上走错门，找错人了吧？阖乐赚钱是阖乐事，您来找我要哪门子银子呐？” “那是你铺子。”慕藉笃信地说着，心下窃笑，得亏年前听到那一茬儿。 “皇上这话，可着实太抬举我了，那铺子哪能是我呀？”素素嘴上理直气壮反驳着，心下暗自庆幸，得亏早就把股份划出去，否则今天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他？ 慕藉老神，撩着瓷盖儿，斜睨着她，“不是你铺子，怎用你取名字？别怪朕没有提醒你，你这可是欺君罔上呐……” 素素白眼暗翻。“我朋友和我弟弟合开间铺子，让我给取个名儿，不行了？可有任何法令明文规定，用我取名，就得是我铺子？皇上明鉴，说话可得讲究个‘证据确凿’，您这般信口开河，我却能告您个诽谤诬赖。” “你……”慕藉语噎。 见她力争不阿之色，他心里倒有几分吃不准。消息只说初卫常去那铺子，却从未说她去过。而他也是凭直觉认定，初卫去那铺子，是受她指使，代她去。 “初卫好端端不读书，怎么突然开起铺子来了？”他追问她。心下打定主意，只要她说不出个合理由头，就治她个欺君之罪。到时候，她财产，还不是要全数充公？ 素素吃吃笑了两下，冷声质问道：“皇上家天之骄子、金枝玉叶们到了年纪，需婚配成家，寻常人家子女就不用婚配成家了么？” 一句话，问得慕藉哑口无言。 素素却觉犹未解心头梗。呡了口茶，润润嗓，接着道：“也是，谁让咱没摊上个有权有势脸皮又厚爹呢？这成家立业本钱，还得自己心力，想办法筹去。却不像某些人呐，只需坐着等着，天上就会掉下馅饼来。” 慕藉闻言，老脸羞红。看来他是没理由向她伸手要钱了，可若就这样空手离去，却叫他皇帝面子往哪儿搁？ 想了想，深吸一气，似决定豁出去了。对素素道：“初卫成家银子动不得，你嫁妆银子，却是不急。相师说你廿岁之前不宜成婚，左右还有两年时间，你再攒过就是。现有，就且先拿来给朕用用。” 既然她暗讽他脸皮厚，那他就厚给她看。话已经说到这般明确，量她也不敢再说“没有”。 素素挑眉，淡漠而轻蔑地笑了笑，容色却有几分诡异。慕藉强取豪夺，竟是不惜做到厚颜无耻地步。竟然拿她“地煞星命格”做搪塞！ 不过，这于她，却是增加了一份有利筹码。 今日他既有此一说，可见，他早已掌握她产业所。强说“没有”，那却是不能。可就算是有，也绝不会平白分给他一个铜子儿！ 呡了口茶，悠悠地说：“皇上若想借我嫁妆银子，那可得问我娘亲去，问她同不同意借给你。” 所谓嫁妆银子，娘亲留给女儿出嫁后嚼用银子。女儿出嫁之前，这笔银子持有者是娘亲。即便女儿嫁了，这笔银子当中一大部分，仍为娘亲所有。 也就是说，她银子，其实不是她，全是洛翎。 见慕藉几欲抽搐脸色，素素佯装不觉，浅浅一笑，垂眸喝茶。 打从金玉良缘开张那日，公孙沧祚夫妇驾临，她就明白，自己已经暴露了。她知道，这于她并非幸事，甚至可谓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这半年时间，她早已联合几位大掌柜，悄然把产业全数转到洛翎名下。徽号仍是“颜”，含义却已然变成“颜门洛氏”。 见慕藉唇角翕动，似要说话，素素又接道：“皇上总不至于不知道，我是因为谁，才流落青楼腌臜之地，背了十几年‘私生女’名声。” 当初若非为了保住他身为太子清誉，颜诺和洛翎一对有情人怎会难成眷属？而她，身为他们长女，原本应该成为光明正大“颜府嫡女”，又怎会是如今这般不受人待见“庶长女”？ 她这话，也是提醒慕藉，别妄想洛翎天之灵会说同意。因为她没有任何理由同意！ 纵然洛翎温柔体贴、善良而善解人意，不乎自己得失，却不代表，她会对一个一再伤害了她女儿人产生半分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