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太庙
当时听初卫说,他平日里都习学一些策论文章方面的知识,素素已然佩服不已。才十岁的孩子,便有如此功底功力,何其难得? 然而,今日读了颜诺的策论,却让她觉得,初卫在他爹面前,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颜诺八岁时所作一篇策论,就当时大昭官宦子弟数量繁多,集结勾连,为非作歹的问题,提出八条对策,并展开洋洋洒洒三万字论述辩证。 这八条建议,条条中肯有理。其中更有一条:对某些官职上的官员,采取办事效率考核制。 以民意为考量准则,去其劣者,留其优者。如此,既可敦促在职官员提高办事效率,也可适当精简为官者数量。为官者少了,官家子女的人数自然也会少。 还有一条,父子连坐、与荣。 不干预官员多生子,却须追究“子不教”的责任。一旦儿子犯了错,酌情量刑,不仅儿子受罚,同时也要转换为对父亲的惩罚。罚银、贬官等,可以罗列一个对应标准。 另一方面,若是儿子品行俱佳、于国有贡献,那么,不仅儿子受嘉奖,同时也奖励父亲,因其“教子有方”。拔擢官品,提升俸禄,亦或赏赐金银钱财等,可以罗列一个具体的对应标准。 素素看着,不住地点头赞同。 颜诺写这篇文章,用词用句都颇显稚嫩,然,道理却不幼稚。有罚也有奖,能让混世者产生危机感,同时也让忠心做事者看到希望。如此,才能使整体祛除烂尾、产生积极向前、向尚的推进力量。 这个道理,前世她直到二十岁,才在爹地的指导下领悟。而颜诺八岁就已有如此深刻见地,着实不简单! “早闻颜相公早慧聪颖,今日方知,传言不过冰山一角罢了。”素素轻声赞了一声,合上书卷。 自入宫后,除了始终不肯称慕藉一声“父皇”,其他人的称谓,她已全部改了过来。 却听慕藉悠悠道:“当年你爹便是凭借此文,入了先帝爷的眼。一举从七品小官家子,跃升为朕的侍读员外郎。”他顿了顿语气,神态平和,好似回忆悠远往事一般,喃喃接道:“八岁年纪,何其殊荣!” 素素不知颜家祖上是什么出身,从前不解,何以颜诺能凭二十五岁年纪登上丞相之位?见慕藉说完这一句,便眉目紧缩、好似陷入长久回忆的模样,她想,其中应该有很多故事吧。 “诺郎八岁写文章便得先帝爷青睐,可朕五岁作诗也未曾得到先帝一句赞。” 许久之后,慕藉再度开口,貌似对颜诺比他更受宠十分吃味。说罢,他莞尔失笑,旋即黯淡了目光,沉默不言。 素素心想他或许是想爹了,便不出言打扰他,只静静地候在一旁,也想着自己的爹地。而至于慕藉让她就杨鸿筹的异常反应做分析一事,也就被不着痕迹地轻轻带过。 远处钟鼓楼传来悠远钟鸣声,已到了二更天。 素素以为今晚的“加班”能在沉默中提早结束时,却听慕藉如大梦初醒般说:“你陪朕出去走走。” “夜深了,皇上想去哪儿?”素素皱起眉头问道,心下腹诽:大晚上出去瞎溜达,找鬼去么? “太庙。” 慕藉干脆地吐出两个字,起身先走了出去。龙袍摆子磨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说你找鬼,你还真去找鬼!素素不满地嘟喃着,收起策论集,提起裙裾快步追上他。 慕藉有武功傍身,远距离行走也无压力,素素追得可就累了。气喘吁吁追在他身后,鬓发凌乱,颇似“女鬼”。 大晚上出宫来太庙,真是有病!素素心下极是不满,抬手擦去额头汗水。 慕藉并不停留,径自来到盛鼎皇帝神位前。 素素抬眼看去,盛鼎皇帝的神位旁边,另立着一座排位。牌上只有烫金印着“慕綦之神位”几个字,无别的注释。 慕藉端的跪了下去,对盛鼎皇帝神位虔诚地三跪九叩。起身后,方对素素道:“旁边的灵位,是朕的大皇兄。” 素素愕然。 这些天她记皇室宗谱,得知慕藉之下还有两个弟弟:齐王慕昶和楚王慕彻。两个meimei:福安长公主和福娴长公主。四人皆健在,何以,突然多出一块所有资料中均不曾提及的的“大皇兄慕綦”的牌位?
“大皇兄薨于十岁之龄。”慕藉沉吟着解释了一句,恍若回忆往事一般,眸光幽深。负手而立,自有一股寂寥气息。 原来是夭折了。素素心下惋惜,却又想到,即便是夭折,毕竟已长到十岁年纪,宗谱里怎会只字未提?虽有疑问,她却不想追问,终究是别人的家事,自己要知道那么多做甚? 慕藉忽然抬起手,往自己脸上拂去。再说话,已然有了鼻音。“走吧。”说话间,已折身向殿外走去,只是脚步比来时放慢了不少。 素素顺从地跟在他身后,也不问他要去哪里。走着走着,却发现他并不再往别处去,而是回宫。 素素不禁气不打一处来,快步跑到慕藉前面,反身拦住他,质问道:“喂,我是说了一切都听你的,可你也不带这么耍我的吧?你到底想干嘛?” 大晚上的,大老远跑一趟太庙,就为了向她说明,他爹灵位旁边的灵位是他早夭的大哥。这不是存心折腾人么? 方才慕藉心里在想事,忽然被素素拦下,竟有些愣住。片刻后,盯着素素的眼,以前所未有的口吻,严正道:“朕要你记住慕綦这个名字。” “为什么要记他?他已经去世二十多年了!甚至连宗谱都不记载他的事情!” 素素心头怒火不减,直觉慕藉就是个间歇性精神病,时不时发作一下,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慕藉却不再说话,绕开她,继续往前走。 回到御书房,已过三更天。素素收拾了笔墨,便要退出,却听慕藉怅惘长叹一声,喃喃自语道:“因为我们所有人,都欠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