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未央
翠绿的枝蔓攀爬在墙上,淡紫色的小花藏身在绿叶下,当风吹起绿叶的时候,露出叶子背面的灰白色,还有那潜藏的幽香。 阳光一寸寸湮灭在墙上,黄昏的暮色降临,橙色的浅紫色的光芒混杂在一起,交织出一片奇异而瑰丽的光景,好像虚幻中的魔域。 “好好服侍你们夫人,药要按时吃。如果再有下次……” 房间里传来富有压迫性的声音,未尽的话很容易就能够让人想到更恐怖的威胁。 “是。”两个侍女应声。 一会儿,里面的人走了出来,深紫色的衣袖上有一片墨色的湿印,不耐烦地甩着袖子大步离开,正是楚王。 身后的阴影拖长,渐渐远离了房子前面的一小片花圃,敞开的房间门内,一片浓郁苦凛的药香。 浅绿色的轻纱垂下,床上,一个脸色苍白消瘦的女人散乱着长发躺在那里,即便已经有了衰败的颜色,她的容貌依然是绝美的,娇柔的身躯中仿佛已经没有了生的力量,水眸微睁,注视着外面渐渐消失的光芒,口中喃喃:“孩子,我的孩子,……” “真是个疯女人,以为你闹成这样,王爷就会理你了?”一个侍女说着拿起了抹布,擦拭桌上洒落的药汁,“好好吃药不就结了,非要闹,连累我们也跟着吃挂落。” “彤姗,不要乱说话。”圆脸庞的侍女看着年龄略大些,也显得稳重,看了迷迷瞪瞪,只知道喊着“孩子”的王妃一眼,暗示名叫彤姗的少女不要没规矩。 彤姗下巴一扬,姣好的容颜显露,目光蔑视,“那么小心做什么,她听到了也跟没听到一样,一个疯子罢了。她要是再闹起来,正好,外面的那些粗使婆子可不是也有看护王妃的责任?正好叫她们来收拾,手脚利索。” “看看她把我抓得,留那么长的指甲做什么,看我不给她剪了!”彤姗扬起袖子,露出了手腕上的抓痕,三道红痕在雪白的肌肤上分外显眼。 抹布被扔在一边儿,彤姗坐到了床边儿,一手拿着小剪刀,一手捏着王妃的手。 王妃好像没有了知觉一样,任她摆弄,哪怕那剪刀生生翘起了她的甲面,把指甲都剪秃了,她也没有反应,没有光泽的唇只知道念着“孩子”,眼底的光都是混沌而迷茫的。 “好了,别闹了,你弄成这样,要是让王爷看到了……” “王爷还不知道多久会过来看一次,别说你不知道那个卫兰公子的事情……”彤姗心里已经有些犹豫了,嘴却还硬着,“就是来了,肯定也不会在意,你又不是没见王爷那阴沉的脸色,恨不得……” 自知失言,彤姗不再往下说,放下了小剪刀,又道:“曼柔jiejie,你说咱们怎么这么倒霉,好容易能够当上一等丫鬟,却是贴身伺候这个疯子,我真是不甘心!” “伺候谁不都是一样,一样都是下人,有什么好计较的。”曼柔温言说着,捡起了彤姗扔下的抹布,擦着桌子,“其实,咱们这样也好,足够清闲,王妃虽然神志不清,但也不会添什么乱,今天这样,也是偶然。” 听曼柔提到“今天”,彤姗的目光闪烁,含糊“嗯”了一声,算是肯定。 楚王的王妃是当今圣上指婚的,能够当一个王爷的王妃,其身份也是不低的,世家嫡女,虽然这世家已经没落,但依然有这么个名头,哪怕现在已经找不到这个世家,当时却还是众人称道的般配,毕竟,楚王也只是个没有实权的异姓王而已。 身份匹配,才貌相当。最初,两人也曾伉俪情深,王爷不曾有其他侍妾,专宠王妃,也是一时佳话。王妃怀孕期间,王府才添了侍妾,之后就是小王爷的出生。 圣上掌权之后开始清理不需要的世家,王妃的家族也在其中,就此不复闻于大姓。没有了娘家人依凭的王妃再次怀孕,又生了一个儿子,却不到两天就夭折了。 才出生的孩子,若是在妇人怀孕期间便怀相不好,勉强生下来,死了也是正常的,就算是生下来还好,也保不准还有什么病端发作,小小婴孩儿,很容易夭折。 可是,不知道是怎样传起来的,说是有人看到小王爷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弟弟,一母同胞的弟弟。然后,王妃就疯了,据说,也是小王爷逼疯的。 真相如何无人知晓,府中的侍女在当年全部换过,王妃的贴身丫鬟也都被送到庄子上去了,另外换了人。 楚王对此事的态度很模糊,并没有为小王爷正名,也没有在其后厌弃处罚小王爷,就这样,那个传闻就只是传闻,没有人敢拿到明面上来说,却是王府下人都知道的传闻。 夜幕深沉,小王爷的院中,窗户都开着,靠窗的香炉内燃着驱蚊虫的香片,淡淡的香气聚了又散。 守夜的侍女依旧睡在廊下,房间里只有小孩儿一个人。 一幅画挂在背光的墙上,画面上的竹林静立,小孩儿对着画,乌黑的眼眸眨也不眨地看着,素白的绫绢上似乎有着点点星芒,阴影处,竹林愈发幽深。 “喂,我都给你道过歉了,你还要怎样?”语气平淡,没有不耐烦,也没有大小声,小孩儿继续说着,“我是真的想要跟你做朋友的,还从来没有人跟我那么说话,父王都没有骂过我,就你骂了,我都不跟你计较,你也别跟我计较了,好不好?” 嗓音压低,最后的话愈发像是呢喃,幼稚的童音中似乎有些可怜的意味,配上那样的台词,很难不让人心软,尤其是想到这人的身份本来是小王爷,也算是高贵了,傲气也有源头,并不是无缘无故的,此刻压低了声音求和,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原谅的…… 勾着头,小孩儿的侧脸在月光下莹白如玉,似乎是因为不得到原谅而产生的失落伤心反映在了脸上的雪白,却只有看到他正脸的人才知道,这小孩儿就是面瘫,不过沾了皮肤好的光,在这样的时间段,借着月光朦胧,达到自己想要让人误解的目的。 不过可惜的是,顾菲菲此刻正在竹屋中睡觉,她睡觉的时间本来应该是很正常的八小时睡眠,但是因为那篇功法和那些光点的缘故,无意识延长了,而她,全然不知。
所以,小孩儿再怎么表现,也只是做了无用功,无论他的台词有多么惹人同情,也无法引起顾菲菲的共鸣。 时间过得很快,楚王府得到消息、准备动身、真正启程,也不过用了三天的时间。 小孩儿本来也是在启程人员的名单上的,可是临到离去的前一夜,发生了意外,谁也不知道被严密“看护”在内院的王妃是怎样来到外院,又是怎样在月光惨淡的半夜找到了小王爷的院落。 可王妃要掐死小王爷的情景落在了不少人的眼中,从侧面证实了那个传闻,一句“还我孩子”让不少下人以为知道了真相,战战兢兢地等着王爷的处置,结果因为行程紧迫,大家都得到了缓刑——记过察看,只是王妃的院中,再次增派了人手,而小王爷,因病不能随行。 脖子上的掐痕已经上了上好的药膏,可是还是露出了骇人的淤青。 柔弱的王妃常年卧床,手上的力气对付成人也许不算什么,但是猝不及防之下,小孩儿最脆弱的脖颈受了这样的重压,也许应该感激守夜侍女的惊声尖叫?虽然同样带起了一片混乱,但还好王妃被及时制住,小王爷没有性命之忧。 “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守夜的,明明就在门口,还能够让王妃进来,真是……”萧让总觉得这件事情很奇怪,屏退了其他的人,跟暂时遵医嘱不能说话的小王爷叙述自己得来的结论,“我已经问过了,守夜的侍女一个起夜,一个口渴去喝水了,而那一夜王妃院中的人都睡得很死,谁都不知道她怎样走出来的,但是,那么多院子,能够准确来到这里,我总觉得不是巧合……” 不是巧合,又是什么呢?是谁要对付小王爷呢? 王爷只有小王爷一个孩子,根本不存在其他世家大族所谓的夺嫡之说,其他的人,害了小王爷,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难道是卫兰公子?可,就算是王爷没有了继承人,也不会轮到卫兰公子继承王府的一切,而且,王爷现在那么宠幸卫兰公子,连这次随驾都没有忘记带上他,他又何必如此? 即便很讨厌卫兰,萧让也不会把所有不清不楚的事情往对方身上扣,更何况,这件事怎么都透着诡异。难道真的是巧合? 烛火被风吹动,晃晃悠悠的光让房中的一切都显得飘忽。 小孩儿接过药碗一口饮尽,喉咙处的剧痛让他很清楚地明白,自己的母亲是真的想要杀了自己。 深黑的眸中,有些光寸寸湮灭,脸色平静,毫无表情,异样地坦然。 “萧让无能,没有保护好小王爷,也没有查到这件事的端倪,还请小王爷责罚。”萧让跪在地上,平视的眼神充满了自责和愧疚。 床头的矮桌上放着纸笔,小孩儿捏起了笔,萧让急忙托起了纸张。墨色的字迹落在素白的纸上:“给我找个教武功的师傅吧!” 小王爷不再相信自己了吗?萧让紧紧地捏着托盘的边缘,沉声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