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言情小说 - 皇运在线阅读 - 第六十七章 脸面

第六十七章 脸面

    “当年,我初以为是你,便将你的名字添了钦定随嫁的名册。”忆起旧事,延陵易颇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复又垂眸,单手掠过她掌心,重重一握,“心思细腻如你,怎么不会明白我的意思?你忍而未言,直至临行时苦言于我,你并非是那叛jian之人。”

    延陵善唇边浮起惨笑:“那时主子已然不再信善儿,予善儿一条活命,谴嫁夏地,已是至仁至善。善儿心里明白,都言主子薄情,然您对着我们这些丫头是会存下半丝情面的,从未念想过赶尽杀绝。也是因此…善儿未有怨恨过主子的猜忌。然…然敏儿她,从来是主子最信最喜,纵是对善儿您都指下一条活路,怎就不能要她活?!”她停了停,敛起眸中波光,忍而又忍,终是耐不下,声音已抖,“方时主子说自己看错人心连并着欠下善儿一个人情,问善儿要什么?善儿只说了一求,唯那一求。”

    四更钟响,一波又一波的钟鸣由鼓钟楼传散。那声声闷重,记记敲心。

    “善儿唯一求。若以日后主子拿了那丫头,定要保全她一命。”

    延陵易愣下,念起往昔之言,如芒刺在背,微一旋身,伤口忽而被撕扯开,痛正以绵延。

    随手一缕清风即是重不能承,苦不容堪。

    “如此看来,是我失言于你了。”延陵易缓缓开口,每一声皆沉,“然那丫头…确是伤了我的心。能做的,我尽做了。这一条死路,也是她自己选的,我拦不下。善儿,我不骗你,我拦不住那丫头,她那性子比你我都硬,死也不肯解释半个字。我至少…至少留下了她儿子。”

    “儿子?”延陵善眼中滚泪凝住,咬紧双唇,瞪圆了一双眼。

    “是。”延陵易轻笑了番,疲惫地阖目,叹了一声,“那丫头真是个胆大心细的,竟瞒着我们生了个孩子。像他,更像她。”

    “怎么会?”延陵善再亦控制不下,周身颤如筛粒,一抬袖子紧紧揽住石栏,膝方能不倒,泪瞬时凉下,“我那时劝过她,玩火必*,是要她适可而止。未料…未料那一件事上,她如此执著。”想是当年主子如此疼延陵敏,心事也全只于她一人说念,偏她还是要做出这等事,伤透了主子的心。

    “可是我不够疼她?”延陵易苦苦自问,话中尽是落寞自嘲,“要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叛我,伤我?!这天下,还未有人能如她一般伤我。敏儿,敏儿,你倒是要我如何对你。”言着一步步漫下石阶,裙角由风展起,身影前所未有的凄然落寞。

    众人都说那个叫延陵敏的丫头心比天高,爬了主子心上人的床榻,才是触了延陵易的心痛。纯粹是咎由自取得了恶果。然,谣言终不过是水中花,虚幻的紧。延陵善如今明白了,那丫头…是逼得主子一步步退,退至无可再退,亦是伤寒了主子的心。

    “主子。”延陵善忙追上两步,连膝带人一软,扒着廊壁垂垂跪下,泪洒满襟,“文少傅的事,是敏儿执拗。然…然善儿也不能要敏儿背着为jian逆叛的罪名候在九泉之下。她虽是一言不说,可善儿明白,她是有苦衷。那孩子的心是最软的,你要她伤人,不若自伤。”

    “你…可是有要说的?”延陵易未有回身,扬袖于空中拂摆。当年她一走决绝,心中确如明镜,知道幕后之人的手脚,如今她终是肯说了?!

    延陵善一时间怔住,胸中有话难言,俱是不能诉的苦衷。重重垂眸,凄凄而泣,摇头泪如雨下:“没有…善儿没有可说的。只望主子能多多念及那丫头的好。”敏儿已死,再多说一言亦是无用。敏儿已死,似乎一切也该由着她的一捧青灰洒尽。

    “多年来,我常以记起她的好。”延陵易回声而道,她是要时时念及,才能对她儿子好。这些年,她对着那孩子,便能忆起那一双眸眼。那孩子越发像她,是样样随她,这才是要…看寒了自己的一颗心。

    漫天的夜色似要淡去,最东面的天际藏蕴着某丝悸动,一轮半月空落落的挂了西天,东方再未能有它的处地。这昼夜相侵的光景,最引人沉闷,正如此刻,一颗心,微悬。

    延陵易步及宫门,遥遥望见琼华宫门口打着明灯,四五个宫人围着一副单架低言轻语。

    延陵府的轿子即是候在相对的北面。

    延陵易入轿前朝着那一处多望了几眼,随口问着延陵贤:“这都要破晓了,公公们守在宫门作何?”

    “主子。”延陵贤面有难色,忙打起轿帘道,“咱回去再说吧,此处不是个说话的地。”

    “倒是何事,要你这般心惊胆战?”

    “死人了。”延陵贤一垂头,咬牙惨道,“那个被夏国皇帝拉去的棠卿夫人,死了。”

    延陵易眸子一沉,即是由软轿中掀了角帘子,瞧着那四五个公公围聚的方向道:“架子上抬的恰是那夫人的尸身?”

    几个时辰前,还是纵歌起舞夺了含元殿上所有臣工注目的女人,如今已冰凉着身子搁在这琼华宫门口吃风。延陵易虽无讶异,却也由心底生了一叹。

    “身上都是伤,倒也不知道那夏国皇帝是人还是魔。好端端的夫人,不过一两个时辰就折腾得没了气息。”延陵贤忍不下,低着声音抱怨,“听公公们说,是被来回折磨了番,痛得实在受不住,才咬舌自己了结的。人凉后,裸着身子就被丢出了琼华宫,外间守夜的几个公公看不下去,才用席子裹了抬出来,这一时半会也不知该往哪送。就这样回了五爷那里,如何能交待?!”

    “好了。”延陵易一闭眼,沉声道,“既与你无关,便不该是你叨念的,余得也不是你cao心下的。”言罢再抬眼,忖度了番,即是由轿中而出。

    这天色一丝丝放亮,夜,再不如之前墨沉。

    延陵易走近那由席子包裹住的尸身,未出手揭下探看,只问周边立着的小公公:“五爷那边知道消息了吗?”

    “筵还未散,皇上说五爷在宴上喝得多了,即要五爷去闭室抄经醒酒。这时候,五爷定还未出闭室呢。然已有公公去向皇上问话,就是迟迟未有回音。我等皆是在这边候着。只可怜了这位娘娘了,不说狼狈的迎在风口上,连身蔽体的衣服都未有。人死了,还要受这份罪。”

    延陵易一回身,吩咐着延陵贤道:“回偏云阁向长晋公主讨个主意,就说看在她五哥的脸面上不能让棠卿无衣遮体的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