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言情小说 - 皇运在线阅读 - 第六十一章 棠卿

第六十一章 棠卿

    王府家宴上,几盏觥杯交错过,华灯初上。

    各家兄弟借着小孩寿筵才是得聚一时,免不了多饮几番。日日痛饮的文佐尘自不会委屈自己,喝过几桌后,便抱着酒壶盘坐在廊头邀月共饮,口里念着对酒歌,一声又一声,全失了节奏音律。

    平日不喝酒的尹文衍泽今时抹不开面子,便接过几盏饮下。三两杯后,便有些体力不支,一并出了庭院。恰听见小半园子里的女人们谈着白日的事,起着话头的便是那于氏。于氏身为世子庶母,倒也多喝了几杯,借着酒意说起话来全不如白日的谨慎,话机一转便是谈及昱瑾王的夫人延陵氏。

    “你们猜,今儿啊出了场什么好戏?!七皇爷领着新夫人来赴宴,那延陵王确是自己个来寻儿子,你们说好不好笑?!”言着身子一倾,便是揽着亭栏笑踹开,眼前昏昏乱乱,越说越有兴致,“唉。我算明白了,这帮兄弟们啊都是偏爱新来的夫人。你们瞧瞧我们府里,先不说不得宠的嫡夫人,就说我,虽是有了怀儿没个愁,但王爷还不是一个个领着新夫人过府。今天是翠儿,明儿是颦儿的,还真念不全那些女人的名儿了。我瞧那延陵王也算是个美人胚子,这要是添个妆抹个艳,也不比邛国郡主差了去。不过真要那邛国夏国的女人,都是一个个比我们郢国女人有味道。那眉眼,那唇嘴,唉呦喂,看得人小心肝乱颤。”

    几家夫人一并笑开,指着于氏碎烂如泥的模样笑骂。另一旁,五皇爷的妾掩着团扇道:“那野孩子的事我也听着了,不过一说那孩子唤得是姑姑。于jiejie莫要胡乱念了去,是要生乱子的。延陵王也是初婚,怎能那么快有了孩子,若是有,那更是天大的笑柄了。”

    于氏醉眸微醺,懒洋洋推了半臂,靠着一侧道:“嗯,那小野种是念了声姑姑,她自己称我儿,但也未讲清楚明白就走了。那眸子呀,厉得能吃人,吓得怀儿半晌未缓过劲儿。不过我倒问了怀儿,说那野小子住在对街胡同许多年了,他自己说是有个娘亲,三两月才回来看自己一次。我约摸着啊,不定延陵府里出过什么不干不净的事。这姑姑啊,也能做了母亲,母亲也能做了姑姑的。”

    “我看也未然。”五皇爷的小妾皱了眉,再言,“我哥哥家的孩子,我便疼得紧,回回见了他也是直唤儿子,动辄跟外人提我儿子我儿子的。jiejie还是紧着口吧,这可不是能瞎说的,说错了难办,说得对了,也辣嘴。想那延陵家最是不可得罪,昱瑾王性子温软,虽不至于就着这话同您过不去,然他如此疼怀儿,您叫他情何以堪,往后对着怀儿,心里怎不存了芥蒂?!”

    于氏琢磨了这话实有道理,才清醒了番,连连叹道:“卿儿meimei倒真是清醒着,话也说得在理,是我糊涂了。”

    “jiejie明白过来就好。”那小妾言着一抬身,目光恰与冷池广亭之外的尹文衍泽交汇。她眸子一沉,垂了头,与各位姐妹言过辞,才是寂寂走出亭落,一路西行。

    她视线追着逐步远去的尹文衍泽,二人身影尽数掩在满堂欢嚣之后,才是双双停稳。

    “方,谢谢了。”尹文衍泽驻步,淡淡脱言一句,未有回身。

    “王爷不该谢我,卿儿并未特意为王爷说了那番话。”那妾一蹲身,即是应道。

    “唔。”尹文衍泽微点下头,即是转入夜色。

    “王爷。”那妾侍忽扬了声音,“当年皇上意欲将卿儿赏给王爷,却是被王爷推了。卿儿一直未弄明白,扶侍王爷八年与王爷朝夕相处,是卿儿入不了您的心,还是——”

    “卿卿。”尹文衍泽截了声,偏了半身,微凝向她,“你想得太多了。比起我,五哥他更能待你好。”

    “卿儿只想求个原因。”她苦苦逼向他的目光,八年守候,她莫不是连个终究都求不到。

    “卿卿啊。”尹文衍泽叹了声,近了半步,一抬手似从前般熟络地抚平她侧鬓乱发,于他眼中,她从来都只是个连侧髻都梳不平稳的小丫头,多少年了皆未变过一分,“你十岁那年,我为你更名作棠卿。你那时便问过我,因何是这两个字,我当日的话,你仍记着吗?”

    棠卿一怔,旧事浮现,她努力去想,去忆,每一丝都不放过。良久,缓缓颔首,眸中清泪抖落:“王爷那时说,您心里有个丫头。王爷,如今是寻到了吧。”她念起了唐肃肃的名字,恍然明白自己名字里的棠,是因着那女人的姓氏而来。笑,狠狠滑过唇,痛,扯了心。

    尹文衍泽目色微凝,确也有些看不懂她。

    “唐肃肃,棠卿的名字,原是这般。”她由他手间躲过,垂眸行了礼,方退下身子,纤弱的身子于夜色nongnong中如雾影般渐渐淡去,散去。尔后,再无执念,再无。

    尹文衍泽空愣了许久,由夜色中收回了腕子,握紧了十指,皱紧的额眉一舒而展。

    “卿卿,不是那个棠字,是卿。”

    对着夜色,他凝声解释了给自己听。

    他为她取名棠卿,却日日夜夜唤着那一声声“卿”,这样,不论以梦中,或是醒时,他都能言着她的名字。

    卿卿,倾卿。

    ……

    夜浓如墨,星辰些微淡下,陋简的书房中透着暖灯昏光。

    延陵易持着药膏点在小粽子破红的伤处,眸子瞥了眼忍着不言声的小嘴,微有心疼。方轻道:“小粽子,今儿当着那么多人,为何要唤我姑姑。哪个教你的?”

    小粽子无辜的睁大了一双眼,吸着凉气道:“方妈说小粽子总是说错话,说当着外人面不能随便提及母亲。小粽子就想啦,喊母亲是要拖累娘亲的,喊姑姑是不是好些?”

    她抚着他发,渐渐靠近了他小脸袋,以下颚轻抵着他前额,静静告予他:“小粽子,往后即便当着所有人也不需遮掩,都记得唤我一声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