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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深意

    延陵易谢过荣后,便是接了盏于手,正欲抬袖喝下。忽听殿外传来奏报,言“昱瑾王入殿”,稍愣下,手边酒亦是先放了一侧,转身准备着行礼。私下里,她多会念及二人地位尊贵双双持平,所以她从未予他行过妇礼,纵连敬语都鲜少。如今因着是宫中,又是自家婆婆眼皮底下,她不敢造次。膝头一弯,便行下半礼。

    荣后也将视线转了正处,盯着那抹自外殿风尘仆仆而入,她眼中尽是爱意nongnong,如平常人家母子的深情浓爱,却又远远超出。

    尹文尚即才入殿内几步,荣后便亲自步下了玉阶,拂着他腕子拉他至一侧坐下:“我才与你媳妇说叨几句,你便来了。瞧把你急得,额上出着汗呢。”说着便欲用自己衣袖为其擦汗。这动作若论着寻常母子倒也过得去,只他们不仅是母子,又是君臣,如此便全然不合礼规。延陵易是吃着礼记女诫长大的,在文佐尘之前,她的师傅们皆是用条条框框的礼数限制自己的一言一行。而又没有一人能告诉自己,眼前这对母子,是没有逾越臣则子道。

    尹文衍泽倒也感应到延陵易投来的目光中掺着诡异,浅浅笑着以饰尴尬,抬了一手紧上荣后宽袖,温言道:“母后,儿臣自己来。”

    荣后目光微慑,只越过他的目光循了延陵易的注目,才恍惚明白过来,莞尔一笑,推腕道:“好好好,儿你自己来。母后年级大了,总看你跟儿时一般,想着你该不稳当。”

    尹文笑着寻到延陵易身侧稳稳坐下,目光掠到她手边的酒盏,微有一愣。

    延陵易想着趁他未问及先饮了酒为好,是要等他问到了这是催子酒,她反是不知该如何喝下了。

    “我来得急,未喝上一口水。”尹文衍泽面无波澜,扫了眼她杯中物,便伸了手要取,“王妃你手边的酒,给我喝罢。”

    “这是——”延陵易面有难色,却也不好当着他面说这到底是个什么酒。只得由他当着自己面将酒盏掠去,满口饮下。待他落了空盏,她才起了疑虑,由下人处听闻他尹文衍泽从不会用凉食凉饮,三伏的天都会坚持饮热茶。他肝脾弱,遇了凉,或是饮酒后,便要生疾。然他此时却像是真的热得紧了,口不择食,糊涂地吞了杯冷酒。

    荣后却惊地一颤,扬声怒骂道:“糊涂,你又揣了冷酒入腹。焉不知那是个什么东西,那老病根是想着又犯了?!”绝非心疼那盏酒,她心里是真急他。

    尹文衍泽才像刚刚反应上来,惊道:“真是热糊涂,儿臣又是忘了。”

    延陵易是真有些摸不清楚状况,只得闷在一处,瞧着他们母子你一言我一语,她自己越发省得出言,越是沉静则越好。终于等到尹文衍泽于她耳边轻声吩咐道:“夫人先出殿吧,回车里等我。我见你迷糊着,是也听不得我们这说叨,便先回车里歇着。我送了母后回后殿,便与你同归。”

    不论他是有心支开自己还是怎样,延陵易都觉得这般甚好,随即应下便起身向荣后跪拜告辞,得了荣后面首,方退去。

    车内等候的光景,延陵易确有些昏昏沉沉,还真就睡了下去,再醒转,见车中仍是空荡荡,抬帘掀看,外边天色已是大暗。徐以垂帘,整了整略显凌乱的衣襟,却听车外脚步声渐近,她心里先是一沉,明白该是尹文衍泽至了。

    只他挑帷而入的瞬息,一股子浓重的女人香扑入,与他往日周身素淡的竹香不同,如今这味道又腻又甜,闻罢隐得额头昏闷。延陵易淡看了他一眼,忍下未言。

    他迎着她目光,轻道:“是等得久了吧。”

    她暗自琢磨他此一去并非送皇后入后殿的简单,或以寻三两个昔日宫中旧好诉念故情也未然不可。否则他满股子女人香息便是说不过去的。再或者,那凭念旧情,也是逢场作戏吧。遇上一个戏子,还真难摸清他戏外的模样。

    马车行了一路,尹文衍泽面色大不好,时而以文帕抵着咳嗽几声,便不出声。延陵易是个比他更闷的,此时更难以要她开口言一个字。于是二人也便这般僵着,尹文衍泽是有心欲上三两句,只身子实有不适,话涌到喉咙口又泛着腥气,索性连着言语一同吞咽回去。

    行了一柱香的功夫,总算是挨到了王府门口。延陵易先下了车,迎面吹来一通轻风,才是舒下口气。未等身后尹文衍泽同步而下,却见府前停驻的软轿中走出了延陵眉。

    “小妹。”延陵易不无惊讶地唤了出口,却见此时延陵眉脸色并不好。

    延陵眉几步迎上,立了她身前,气势不减,开口即冷笑:“延陵易,你凭什么…”

    延陵易明白这个小妹从来与自己脾气过不去,从前父亲在时,她便因父亲偏爱长女常常搅弄得满府不痛快。然大抵也是冷嘲热讽胡言乱语,只她今日说得如此平静,却与往日不同。

    延陵易凝视着她好一会儿,才淡淡开口:“如若是因着公议棠,我不想再谈。”也只这一件事,她骂得起那一句“凭何”,却也是半步皆不能妥协。

    “为什么不可以?!”延陵眉更进一步,扯上她腕袖,死死不放,“你告诉我一个理由,别拿家法宗则唬弄人。为什么其他人都可以,公仪棠不可以。你是瞎了吗?这么多年你看着我同他绘事读书,笺书传情,却能视若无睹,现在告诉我不可以。”

    “眉儿,莫要作肆。”她沉声喝了道。是于他门府前,延陵眉却是不顾及千金之礼,如疯妇般撒泼骂野于外人面前,十足丢了延陵家的颜面。

    “你眼里只是延陵族之幼女,不是我延陵眉。”延陵眉凄凄摇着头,“看不起我罢,是不屑看我罢。我知道,我从来知道…你眼底甚少能放下人。你以为我看得起自己吗?被你看扁的滋味其实并不好受!可我还是要低三下四地求你,若不是逼得无路可走,我也不会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