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想要,便出手抢
夏亭晚花落,月下无人眠。 夜暮安好,灵堂偏间一处晚帐轻覆,无白帷幡灵,只香烛凝泪,冷薰黯淡。 左旋几前架有乳白玉的檀雕春雷琴,是王爷生前最爱摆弄于手的,是连家人都不得轻易触碰的宝贝,今日却孤零冷清地单悬一角,好不凄凉。 自主位而下,坐着一家四人,皆是端以冷茶不语多时。 “袭位空落,女儿的意思当以先向圣上求位。”延陵易一手持盏,只启盖淡淡扫了两眼浓茶重色,并不饮下。 堂首澹台氏微蹙了蛾眉,却无话可应。王爷去后,只这一庶出长女上下cao持,担以嫡长世子重责。延陵易样样事办得大方漂亮,确比自己不成器的儿子强过千百万分。朝堂的事,她更是一四六不通的妇道人家。只目光不由得掠向自己的儿子,似也期待着他能说上什么。 另一首,歪坐圈椅之中的延陵空恰阖目小憩着,隐约间只觉众人目光射来,满脸发麻散热。抬眸间忍不住吸了口气道:“看我做甚!你们若不怕丢脸,我就求这世袭王位来坐个一两天的,尔后我再娶个王夫…….” 一番言毕,听得澹台忙撑额扶眉,连叹了几口气,方看向延陵易:“易儿,你莫要指望他了。兹事体大,我族门丢不起这个颜面,只你一手承办即可。你父亲在时,确也有心要破了祖制传你袭位。” 延陵易沉了片刻,面色无澜,轻叩着杯沿,淡了声音:“我明日即面圣去请这个袭位。” “有意思。”久未出声的延陵眉扬了笑,秀眉黛如青山,清眸盈以秋水。论姿色,这世间无人能与其媲美。本该是娇羞柔弱的千金小姐,只一开口,却显了恶意,“父亲大人尸骨未寒,jiejie还真是急着上位啊。” “眉儿。”澹台氏作先怒喝,一只冷拳握紧在袖中。她澹台馥岚做了什么孽,这一双儿女没一个要她清闲! 延陵易并未有惊怒,只眸光浅浅掠过延陵眉复又寂下,她无意与她争论,在她眼底,她们什么都不是! …… 宫墙高起,几乎要压过层层云霄。空气微有些稀薄,御花园中偶有暖玉兰的馨味袭上,衣袖两端皆染了淡淡的清香。三个时辰,延陵易是跪得有些累了,双膝痛至麻木,此刻若有轻风一拂,半个身子即是要倾倒。午后的阳光渐而烈起,刺穿了云层,直落上阳主殿前。 殿中随侍的太监前来求了她几次,皆是言皇上不予召见,要她死了心。只她一脸无视,旁若无人的跪而不起。从散朝后便入了前宫跪拜于殿阁前,这期间陆陆续续不乏官臣步过,看她的目色更不尽相同,却也是白眼最多。 最后由殿堂走出的是公仪家的三子公仪棠,时以封正四品督卫。他方就江督大营督练之事奏请圣意,得以圣赞,正是得意满怀。出殿见了跪身不立的延陵易,更是不将她放在眼中,笑意轻蔑道:“求位?!你当你是谁?不是儿子,也不是嫡出。我道皇上纵是把那袍子扔给戏子穿,也不会赏你。莫要白费工夫,趁着姿色还在,早早嫁出去算了。你搁延陵家耗着,我都看不过去了。” 她并未看他,目色沉定,迎着前方,身子即便摇摇欲坠,亦要在这一时撑住。 公仪棠并未有心止言,由她身侧步出几步方又辙了回来。讥讽道:“勾引太子你也是下足了功夫的。依我看,尚再使把劲儿。太子妃之位不比延陵王位来得贵绰?!”都言这女人是个不讨男人喜欢的,才会年已二十仍深守闺中。或者是,这女人,心比天高,嫁,便是要嫁得最尊贵,公仪堂猛收了笑,手中握有象征身份地位俄蛇纹石玉虎,一双眸子死死钉住地砖间映显而出的半个身影,“延陵易,你确也够狠。那一刀,换了我,定下不了手。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啊……” 暖风乍寒,延陵易身形一抖,目光直直逼上:“公仪棠。” “把延陵眉嫁到公仪家,我替你保密如何?”唇际惨笑,眉眼依是寒光锃烈。 延陵易竟也随之笑了,下唇轻颤:“你——做梦!” 冷笑三声作罢,公仪棠甩袖而去,他并不急于一时,终有一日,这女人必会言弱,总是要来求自己的。
消隐于阴霾之后的霞彩又现,只延陵易并不敢抬头迎视。心底溃烂晦黯的角落早已蔓生妖娆的毒枝,勒紧胸口,竟是成痛。扬了手心接上一抹明光,凌乱的掌纹预言着半生凄凉。 光线渗入五指间,轻握而起,掌心染血,如那夜一般诡谲的明艳。 一口恶寒逼上,冷汗浸湿了后襟,右手盈握了左掌,死死抵在胸前,仍挡不住延绵流溢的疼痛。 九天重霄依是高不可攀,玉阙檐顶八宝云母角端绽着冷光空悬而立。 延陵易由冰冷的地砖间匍匐而起,双膝已软,跌撞向前。百级玉墀下候等的侍女远远见其身形不稳,忙奔步而上,自延陵易身后将她圈住扶稳,却见自家主子冷然凝着殿内玉雕宝座,神色坚定异常。 “忠儿…”她出言唤了她,声已冷。 “主子。” “给云南出信儿,允彭来、乔胡依计行事。”这一声渐渐黯下去,延陵易单手推了她搀扶的腕子,身影于风中陡然颤过,僵然定住。这延陵王位的碧玉螭虎纽,她是要定了!上天也好,下地亦罢,为jian作乱,只她想要的,便不会放手。 瓷青衣展于冷风中掠起,垣道红墙间,她大步离去的身影依稀。 江山如画,社稷如山,只这如画江山、如山社稷,皆与她无关。 心底那个声音愈渐清晰,这世间若有你想要的,不要念声,只抬手取来就好…… 她忆起依是这九池瑶阁前,那握了自己的大掌温度正好。如今,她以双手十指交握,指尖仍是寒凉。 她忆起自己曾将小小温软的拳头裹在他掌中,粗糙干燥的触感铭记至今。 或以,她早该失了回忆的资格。 落英如玉,芭蕉叶下,那声音弥漫如烟… “易儿,想要的东西,要伸手去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