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血池漩涡
排炮鲍勃-斯维恩被重力过载狠狠压在弹射座椅上,他的手还搭着cao纵杆。压力代偿服紧紧挤着身体,像捏海绵一样把他的鲜血从体内挤出来,喷得整个座舱都是。这个满面络腮胡的硬汉因为失血过多,嘴里不自觉地发出婴孩般的呻吟声,有气无力。 现在并非是他在主宰战斗机,而是成了战斗机的控制思维供体。 鲍勃的a-18e攻击大黄蜂遭受了可怕的重创,现正在吸吮他的生命来维持活力。这是新一代复合控制系统带来的反噬效果。 甲午年大战后,各国为了扶植佣兵体系、降低飞行员准入门槛,把大量战术飞机的cao纵系统全面升级为高度自主自动化的智能系统,新系统能在驾驶员受伤的情况下自动完成部分工作,其中包括逃脱战区自保。鲍勃的a-18e攻击大黄蜂已经失去了整个右机身系统和一半的液压功能,控制电脑自动转入逃脱程序;但瓦利尔斯无人战斗机群的压力太大,自动控制系统不得不cao纵飞机实施大过载机动、摆脱无人机的追击。 为了保证驾驶员在机动飞行时不至于头部缺血而晕厥,压力代偿服会自行充压,把驾驶员腿部和身体的血液挤入头部。 冰冷的机器根本不可能意识到,鲍勃的腿部在爆炸中被划开了一条大口子。飞机每次机动、代偿服每次捏压,都在把鲍勃的血液不停地往外挤。座舱内的重力过载方向不断变化,他的血逐渐在眼前旋转、形成鲜血的漩涡。用不了多久,他的生命就要消逝在自己的血池之中。 没过多久,鲍勃停止了呻吟。 cao纵杆在机载电脑控制下反复动作,把鲍勃的右臂扯得左右摇摆。他微张着嘴,身体没有了知觉,思维又似乎醒着。脑子空荡荡的,像个晒瘪的干馒头。 “天空怎么是红色,我为什么在这里。这儿是到哪儿了。”鲍勃觉得自己像是被卡在静止的时间中。 他看不到任何具体的东西,“老天,这是什么啊。” 头部严重失血让鲍勃的视线中几乎全黑,唯有中央处能感受到光亮。猩红色的漩涡是他唯一能看得见的东西,那是他自己的血所混成的球状雾,看上去就像是死鱼充血的眼睛。 鲍勃试图倾听,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儿、在干什么,他想搞清楚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耳畔有呼呼的风、还有恼人的哔哔声,反复响个不停,可他记不起来这是什么声音,就连风的感觉都似乎很遥远。 他逐渐有些明白了,是系统提示音“敌锁定”和“危险”。有敌机,正在攻击他。喉咙使劲吞咽了几下,毫无效果。耳朵里也听不到什么具体的声音,倒像是有苍蝇在围着自己。就在这刹那间,鲍勃忽然觉得脑海里被射入一道光芒,把整个意识都晃得白亮。他记起来了,过去几小时发生的事情就像一场电影般快速回放,这也许就是死亡的前兆吧。鲍勃在自己的大脑意识倒流中反复看到三个词:比尔、信任和死亡。 就在几小时前,鲍勃还在为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差点儿跟比尔打起来。只要看到前美的难民潮和人们脸上低落而毫无荣誉感的表情,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比尔这花花公子却并没有忧国忧民的心,竟然完全不在乎这悲哀的状况。既然如此,鲍勃在普林斯公司内也待不惯了,看什么都不顺眼。他索性守在待机室查看任务信息和排班表,只要有任务,鲍勃总是往前冲,不管多危险。他在乎的并不是完成任务,而是发泄、同时也是逃避。 鲍勃需要让大脑意识到自己还在努力拼杀,没有放弃、没有投降,他必须保持一个士兵的战场状态,不然就浑身难受,简直可以比作被万千蚂蚁啃着。 比尔的慈善酒宴对于他来说,简直就跟马戏团耍猴儿差不多。鲍勃可不会穿上那身所谓道貌岸然的戏服,把自己打扮成滑稽的小丑。况且,今天是他该兴奋的日子。普林斯公司接到了一项极为重要的军事任务、在西海岸为整整12架远程运输机护航,保障他们安全降落。按照区划来说,这任务应该由西海岸分部实施。但鲍勃怎么可能坐得住,战斗能够帮他逃避一切痛苦,肾上腺素胜过所有的美酒陈酿。他就这样独自驾机出发了,就像当年不辞而别一样。 从普林斯公司飞到西海岸,光是飞行就是极富挑战性的旅程,但只要一想到自己还在拼杀,他便精神满满的。就连途中的空中加油机飞行员都觉得今天的鲍勃格外开朗。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前面的运输机护航都没碰到任何敌机,可为什么偏偏这时候出问题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鲍勃完成了四架远程运输机护航后,带领着尚有余油的普林斯公司西海岸分部战术战斗中队、准备对第五架实施护航。可没想到编队竟会遭到莫名其妙的攻击。刚才还在闲聊、一起吹牛、痛斥比尔风流的普林斯公司员工,忽然就全都被炸得四分五裂。 可他本人不可能就这么死了,他是打不死的排炮。 鲍勃最终闯出了无人机的封锁,但这逃亡路是真正的血路。他的前风挡被友机爆炸的残骸击碎、座舱失压,全身多处受伤,整条航迹都淌着他的血。不过,排炮是不会屈服的。确切地说,他想追求在一种不屈和抗争感觉之中迎来死亡。 a-18e攻击大黄蜂再次开始剧烈机动,试图甩开追尾的瓦利尔斯无人机。鲍勃的知觉有些恢复,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种感觉还是不恢复的好。飞机的每次微小振动,都给他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剧痛。座舱失压,舱内空气越来越寒冷,但鲍勃的额头却又干又烫,他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仍凭这架战斗机把自己的鲜血挤干。 黎明到来之前,鲍勃觉得自己跌进了一片混乱之中。他的嘴唇已经变成了紫色,身体毫无半点生气。就在这刹那间,他似乎猛地开窍了。这到底是怎样的思维体验,没有人能知道。当一个人真正面临死亡,所有的回忆和幻想全都叠在了一起,此时才能够真正从一个全新的维度、时间维度为基准来观察自己的过往。这就是一个人只有在濒死的时候才能真正感悟的原因。
他忽然清醒过来,脸上的鲜血已经变得粘稠,但并不能掩盖他双眼中绽放的光芒。很多医生会认为这是死亡的前兆,但鲍勃却突然肯定了自己是绝对不能死在这里的,因为他要改变。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手臂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麻木而难以控制,鲍勃近乎是以意志在控制。他感觉不到cao纵杆,甚至感觉不到手腕,只是觉得像是有个木棒挂在自己的身体上;他看不见东西,视野内一片血红。 但这不是绝路,新型综合头盔系统能够用立体声场模拟威胁来袭方向,把所有信息通过音频传达给驾驶员。这一刻,鲍勃真正意识得自己的身体融化、血液干涸,只剩下一副空皮囊铺在弹射座椅上,精神却跟飞机的传感器联成一体。 鲍勃能感觉到身边的目标,却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臂。他扭动身躯,像是拉扯袖子;火炮瞄准的感觉让他想起了刚入伍时的蒙眼拆装枪械。 火炮再次迸射,天空中出现暴烈的刺眼光芒。a-18e两翼下挂载的四个机炮吊舱一齐喷发最后的力量,巨大的后座力让飞机猛然退滞,顿时让这可怜的伤机陷入极为危险的境地。鲍勃的a-18e完全失去了右侧垂直尾翼,根本经不住如此猛烈的重炮轰击后座和可怕的震动。但飞控电脑似乎在接收着鲍勃的某种意志,这架飞机也变得顽强起来。后座力反复作用,这架飞机开始利用完好的襟副翼系统参与辅助控制。两个力量在机身上交互作用,a-18e也像是变成了一条发威的蟒蛇,左右抖动摇摆。 蟒蛇在夜空中喷射火流,转管机炮的轰鸣响彻天际。 鲍勃也在大喊,他的咽喉和声带似乎都不存在了,但所有的意志也从他发黑的咽喉中爆发出来:“比尔,杀!比尔,一起杀!” 头狼比尔并没有来,也听不到。 比尔到底在哪里,这也是凯西-格林最为关心的问题。 她站在普林斯公司顶层别墅内,一边招待贵宾、处理公司普通业务,一边焦急地寻找比尔的身影。凯西非常确定,比尔是跟石狮公司的王小姐一起失踪的。王小姐同样下落不明,而且令凯西担心的是,两个人的电话都打不通。 凯西趁着中途换曲的空档,端着手机往别墅另一侧的露台平台方向走,她希望到了那儿能让手机信号变得更好些。 “拨通了。”她对这个办法能奏效感觉有些意外。 头狼比尔没有接听,也没挂断。凯西反复把手机从耳朵旁拿下来查看屏幕,也没发现任何异常。 她把全副精力放在联系头狼上,丝毫没发现自己的身后正有一个黑影在快速接近。这个黑影动作快而凶猛,但诡秘极了。不仅是凯西,别墅内任何一个人都还没发现危险正在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