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提笼架鸟斗蛐蛐
从没有这么放松过,自从来到这里,我20年来第一次整天无所事事,闲的发慌。作为一个起床困难户,为了弥补自己这些年在睡觉问题上的缺失,我先昏天黑地地睡了三天。早上自然醒,吃了早饭后,睡一个回笼觉,醒了吃午饭,绕着周长不超过50米的县衙小院散个步,然后继续睡,这一睡通常就到了晚上,然后是吃晚饭。这个地方真是一点夜生活也没有,太阳刚落山,街上人影全无,以往这个时候,我通常会和队里的单身男青年们AA制下馆子,夏天一宿能吃几百rou串。刑警队的小青年都能喝,我们在外面喝啤酒,从不按瓶,都是:“你喝几捆。”想想那时的日子,我又悲愤了,心里先把崔头祖宗八代问候个遍,随后又紧着求老天爷开恩,让他把我接回去。 对我来说,白天的时间容易打发,夜里才是最难熬的。每到点蜡的时候,我要不拉着小红不放,要不就跑到谢太爷,不管不顾他委婉地表达“天色已晚,孤男寡女不该同处一室”云云,只是死皮赖脸地待在那里,问些没头没脑的问题。 “谢太爷……” “小柳姑娘能否不要称呼在下谢……太爷。” “那叫你什么?”我两条腿搭在扶手上,侧身坐在椅子里,一边说话,还一边晃着脚。 谢太爷看着我来回踢动的脚,皱了皱眉,脸白了一阵,好像犹豫了半天,说了两个字:“不雅。” “啥?叫你不雅?”我一听,立马直起趴在腿上的上身,瞪着眼睛,不可置疑的问他。 谢太爷的脸更白了,摇摇头,叹了口气,说:“小柳姑娘可以称呼在下……在下……” 看来他也犹豫了,我了然地看了他一眼,一边点头一边说:“明白明白,我全明白,以后我就叫你天齐?”说完,我也抖了一下,这也太亲切了吧?!没等他有反应,我马上摇头说:“不好,叫你谢哥、谢头?也不妥,体现不出领导身份。……谢爷?不行”。算了,我一拍大腿说道:“得了,我就叫你小谢吧!” 谢天齐完全石化,我看着好笑,故意柔柔地、娇滴滴地叫了声“小谢”。谢天齐夸张地一个哆嗦,我哈哈大笑。在我的笑声中,小谢松弛下来,惨白脸恢复了正常:“小柳姑娘真是豪爽……豪爽。” 我谦虚的毛病又犯了,对他抱拳答道:“承让、承让。” “只是,谢某能不能央求姑娘一事。” “什么事,小谢你尽管说,不过先说好,上刀山下火海的事我肯定不干。” 小谢鬓角冒出一丝冷汗:“不用,不用。谢某是说,能不能请姑娘不要再人前叫我……小谢。” “嗯?……好吧。我尽量不让第三个人听见。” 见我答得这么痛快,小谢长舒了口气,也咧开嘴笑了。 “嘶”我倒抽了口凉气,小谢笑起来还真好看啊,我打趣道:“小谢,没想到你也是帅哥一枚,以后多笑笑啊,好看!” 小谢的脸腾的一下红了,低头做翻书状,不再看我,也尽量避免与我发生言语交流。 我掉着腿儿又晃荡了半天,实在无聊,又开口说话:“小谢,你今年多大?就是贵庚多大。” 谢天齐低头挣扎了一番,估计是他的教养不允许有问不答,谢天齐慢慢地抬起头来说:“在下二十有一。” “哦,原来比我大一岁。你这么年轻怎么当上县令的。” “在下不才,前年考中进士,皇恩浩荡”小谢提到“皇恩浩荡”刚要抱拳躬揖,被我高昂的声音打破。 “啊?你是进士?”我来了兴趣,一下子跳起来,扑到他面前,我对进士的所有理解来自范进,在我的影响里,进士那可是非常了不得的人物,您想啊,范进猜中了个举人就疯了,中了进士,那肯定是疯人中的疯人,怎么也能当个省长、部长的!可是也不对啊,怎么小谢成了个县官? “壬戌年的进士。”见我这么激动,小谢掩不住的得意。 “那怎么才当了个县官?”看看我是多有探索精神。 小谢的笑容直接变成了抽搐:“嗯,天色已经不早了,小柳姑娘……。” “不急不急,还早还早。”我死皮赖脸就是不走。 “可是,在下明早还要……” “客气了不是,睡你的,别管我。”我都恨不得甩自己一个耳光了。 小谢翻了翻白眼,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说道:“小柳姑娘还是请回房吧。夜已经深了,你我二人独处一室有辱斯文。” “我……我……我怕黑……”最后几个字就像是蚊子哼哼,管他呢,我豁出去了!小谢听着费力,走近了些,附耳说道:“你说什么?” 我攥了攥拳头,克制住了向打人的冲动,说道:“我怕黑,不敢一个人睡!” 小谢一个激灵,赶紧撤回身子,那神色简直比吃了屎还难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又黄一阵红一阵的,真可谓是色彩缤纷啊!此时此刻,我只能做出无辜可怜娇滴滴的表情,还硬运气憋出了一丁点眼泪,可惜就那么些眼泪只够充满眼眶,却怎么也滴不下来。还是小谢心肠好,他看着我泪光涟涟的眼睛,颤抖着说了句:“那……怎么……办?” 等的就是这句,我一鼓作气,娇滴滴惨兮兮无奈奈地说:“我前日看过了,这大堂后的县衙小院只有你居住,衙役们晚上都各自回家了,看门的也再外厅休息,也就是说只要一上锁,谁也进不来。” 小谢越听神情越差,一只手还紧紧抓住了胸口,我心里有些气,吃亏的是我,怎么你还酸上了。 小谢继续颤抖地问:“你……想……怎么……样。” 我翻了个白眼,终于一颗泪滴了下来:“你放心,我就是怕黑,天一亮马上走。”说这话的同时,内心鄙视了自己一番。我指着内堂里的床说道:“我不和你争,你还是睡你的床,我打地铺就行。” “打地铺?” “我不管,反正今晚你睡哪我就睡哪!哎呀不对!小谢我没别的意思,我知道你对我也没有意思,咳……,我其实就是想找个人睡觉,不对,找个人作伴。要是小红在,我铁定不会来麻烦您老人家的。你说你们古代怎么这么黑啊,连个灯也没有,别说伸手不见五指,要是有富余,就是六指也看不见……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一紧张就有胡言乱语的习惯,有位哲人说:“说话是最好的发泄”,我表示同意。 最终小谢还是屈服了。他点着灯随我回去拿了被褥,看着我一层层铺在地上,当我正准备脱外衣的时候,小谢终于叫了出来:“我还是出去吧。” “你出去和我出去有什么分别?!放心,我不会怎么你的。哎,你怎么不脱衣服?”这话怎么这么别扭。我皱了皱眉,心说你爱脱不脱!古代人真封建,我这不是穿着中衣呢吗,心说我冬天露的都比现在多,真是大惊小怪。 也不知过了多久,反正我已经迷迷糊糊了,听见小谢悉悉索索走向烛台要吹灯,我一下子醒了过来,大喊:“别吹!”谁知小谢捂着蜡烛的手被吓得一抖,直直摁在了烛火上,这下好了,不仅蜡烛灭了,惨叫声也传出了两个“啊……”,“哦!” 我吓得摸黑冲上去抱住了小谢的一只胳膊,把头脸完全埋在他的臂弯里,感觉到小谢一直甩着的手一下子停住,整个人也很僵硬。我说:“小谢小谢,快快,点灯!” “你……你……拉着我怎么点。” “可我不敢松手。” “要不……要不你拉着我的衣服。” “我怕你跑了。” “==||我……不跑。” “好……”我松了松手,拉住了他的衣服,小谢在灯座下摸了摸,摸出了打火石,“砰砰”几下照了,房间终于重见光明。这时只见我劈头散发,穿着淡黄色中衣紧紧拽着小谢的衣服,小谢好端端的对襟褂子生生被我拽成了露肩装。我赶紧松开手,不好意思的把右手举到额头边,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有点儿失控啊!为了避免下次失控,咱能不能不吹蜡啊?”同时,还体贴地将小谢摁在蜡烛上的手拉过来,捧在手里,呼呼地吹去。小谢抖了抖,忙抽挥手来,讪讪地说:“没事,没事。” 就这样,点着蜡,一个在床上辗转反侧,一个在地下睡得死去活来。第二天天还不亮,我感觉有人再推我:“小柳姑娘,快醒醒,不早了,你赶紧回屋吧。” 生平最讨厌睡觉时有人吵,我一个拳头冲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擂过去,随后那被子一蒙脸,转了个身又睡了。直到日上三杆,我才被饿醒。睁开眼的时候,我还有些恍惚,怎么睡到了地下,随后,昨晚发生的事情才逐渐清晰。一看屋内早就没人了,我踮着脚走到房门口,轻轻拉门,上锁了。我又踮着脚回到塌上,赶紧穿了衣服,这才看到屋内的木盆里打好了水,只不过已经凉了,没关系,冷水洗脸有利于皮肤紧致。我洗完脸,肚子饿得更厉害了,可是翻遍屋子一点儿吃的都没有,只有桌上的半壶凉茶。管他呢,先喝点儿稀释一下胃液吧。我倒了一杯,一口喝下。介是神马啊?!又酸又咸有苦,谁这么缺德在茶里放咸盐啊?!我又气又急又想呕,饥饿感倒减了几分。 打量了一下小谢的屋子,真可以称得上家徒四壁书侵坐,一件说得过去的也没有,这不知道他这个县太爷是怎么当的,这么寒酸。走到书柜前,翻看着他的藏书,根据我对繁体字有限的认识,只认得《魏晋诗词》、《唐诗三百首》还有《太宗皇帝训》,不过让我最为兴奋的是,小谢这里居然有一本什么画选,我学过画像还原,对人物画最是感兴趣,我抽出来一看里面居然还有《簪花仕女图》,欧耶,我高兴地哼起了曲子,一边摇头晃脑的看,一边拿起小谢书案上的毛笔,临摹起来。 “吱扭”一声,门开了一条缝,小谢飞身闪了进来。 我被他吓了一跳,正准备往桌子底下钻,看见是他,心中才安定了下来:“你可吓死我了。” “小柳姑娘要吓死在下了才是真的。”怎么睡了一宿,这温吞吞软绵绵的小谢长了本事,说话越发强硬起来:“昨晚……昨晚之事甚是荒唐,在下已经告知小红,夜里不必回家了,你与她可……可一起睡。” 原来是这件事,“知道了。现在我能出去了吧,都快饿死了。”小谢抬眼看我一下,点点头。我晃了晃手中的书,说道:“借我看看。”小谢又点点头。我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一件事,又转过身来对他说:“我晚上来拿铺盖卷啊。”小谢身子抖了抖,再一次轻轻地点点头。
我扭过头来,不怀好意地窃笑,这古代的男子真是脸皮薄啊,要是听听我们刑警队的荤段子,还不晕了过去。想到小谢站在刑警队的办公室里,一脸便秘装,我高兴地哈哈大笑起来,这时看到王凤山,也就是被我扑到的大汉,他是衙役的头,从前院走进来找小谢,我眉飞色舞甜甜地喊了声:“王头,早啊!” 王头明显被我惊着了,脚下拌蒜差点儿栽过去,我又哈哈大笑,欢乐地走出小院。 中午吃饭,我在衙役房和众位哥哥们一起吃,别看他们一个个膀大腰圆、面目可憎,但都是极朴实极害羞的人,见我一女的来和他们吃饭,都特别不好意思,一口面条都比往常少吸溜一根,倒是我百无禁忌,和他们插科打诨,讲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笑话,捎带调侃几个胆小的人。 “吴阿四,鸡为什么不会游泳?”正吸溜面条,听着我的笑话傻笑的吴阿四马上呆住,低头吞了面说:“我去填饭。”跑了出去。 我们又是哈哈大笑。我作为一名旗人后裔,扯着闲篇儿、挤兑着人儿那是必须滴。大家也都正笑的前仰后附之时,王头突然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说了句:“大人,您来了。” 我扭头一看是小谢,张嘴就喊:“小……”小谢的笑一下僵住了,双眼瞪大,一副恐惧的表情,我咽了咽唾沫,说道:“……心门槛。” 小谢这才点了点头,背着手走了进来:“打扰大家吃饭了。” 众人都是恭敬的客气,小谢继续说:“不知大家在聊什么这么热闹,我也想来听听。” 王头拧了拧眉毛,说道:“我们……正……正和柳姑娘钻研案情。” “嘿”我偏头看他,就冲着说瞎话的能力,王头绝对还能进步!“哦,是吗?在下正好还有疑惑要请教小柳姑娘呢。” 好为人师是我的又一优良品质,我挺了挺胸,欣慰地看着小谢,说道:“有什么事情尽管请教。” “嘶”周围是集体抽凉气的声音。小谢没什么反应,说道:“不知道小柳姑娘还记不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时,姑娘曾检验过的尸体。” 我心里憎恨,“第一次见面时”这么浪漫的开头,怎么落到了“尸体”这么煞风景的结尾,而且一点儿也不会挑时间。还在吸溜面条的同志们,立即将嘴里的吐了出来,端着饭只看不吃。我“啊”了一声,表示记得。 “当时姑娘说死者是正常死亡,可有依据?” “这很简单嘛。人死后2小时,哦,也就是一个时辰内,几乎所有肌rou受机械刺激后均可发生收缩反应,尤以肱二头肌为甚,并且不受环境气温高低的影响。一个时辰后,则多半只能引起打击处肌rou收缩。若是死亡超过两个时辰,一般不再发生明显的肌rou收缩。我当时拍打了他的肱二头肌和肘关节,发现已经出现尸僵现场,由此断定死亡时间是两至三个时辰前。发现死者时,死者为俯卧,但尸斑均出现在后背以及大腿处,说明死者死时是仰卧位置。但最重要的是,尸体表面完全没有受伤痕迹,也没发现中毒迹象,而且身上有清晰的草席印,还有手腕脚踝处的勒痕清晰明显,且并无红肿,可以断定是死后留下的。再从外观上看,死者衣衫褴褛,甚至没穿鞋袜,胸腹部明显下陷严重,说明胃肠空空,整个尸体干瘪无弹性,连蛆虫都没有,可以断定这人肯定几天没有吃喝,因此我认为这老汉应该是饥寒交迫而死,只不过是被人用草席裹了,扔到那里罢了。” 我一口气说完这么大段话,见众人还沉浸在思考里,忙体贴地说道:“你们慢慢想,我再乘碗面去。” “咣当”一声,不知是谁的碗打翻了。 等我回来,众人已经散了,只有小谢还杵在那里,我看他道:“你等我啊?” 小谢点点头,说道:“小柳姑娘真是见识广博,谢某好是佩服!” “这算什么,太简单了。” “姑娘既然有如此高才,但怎么谢某从来也未听人说起过姑娘的大名呢?” “这个嘛,那是我低调。” “低调?” “就是比较闷sao,不对,就是比较内向,好像也不是”我发现回到古代,说话真是一件费劲的事:“哎呀,就是说我单薄名利,不愿意出名啦。” “那姑娘又为何肯屈居与我处呢?” 废话,你当我想啊?!还没完没了了,我白了他一眼,恶狠狠地说道:“那就当我喜欢你成不成?!”关键时刻,必须放狠料才能堵住他的嘴。果然,小谢受惊不轻,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哈哈,想想欺负老实人还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