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初见
光阴似箭日难留，岁月如梭几度秋。 苏尹趴在桌子上，出神的望着窗外已露败象的景致，不觉叹了一口气。转眼间，已有三年。三年来她在僻静的院子里和母亲、弟弟还有春草生活，虽并不富裕、风光，但每天井然有序的生活、学习，倒也充实、自在。那个趾高气扬的苏玉成再也没有来过，他的态度就是府里的风向标，因此除了每月有人送来用度，根本就没有探望或是串门的人来。苏诚在8岁那年被管家带到了其他园子住，但母亲推说要照顾自己，婉言拒绝了苏玉成的好意，这样，院子里就更清静了。苏诚除了上课和休息都会回来这里，常常给大家带些额外的用度，看来因为儿子少的缘故，他还是颇受优待的，这也让苏尹和母亲放下心。 她自己嘛，还是装傻，痴痴巅巅，但春草在她的授意下经常带着她在府里走动，这样更方便她偷听先生的课，了解府里所谓的“最新资讯”，但也因此遇到过一些麻烦，少不了遇到那些三妻四妾，兄弟姐妹，惹来白眼，不过这些于她，无关痛痒。 两年前开始，她有意给苏诚灌输一些现代的思想和思维，从九九乘法表到四则运算，从“知识就是力量”到“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苏诚很聪明，也很用功，因此常受哥哥们欺负，但从来不和他们争吵打架，对兄弟姐妹都很礼让，在外人前谦虚谨慎，对下人也随和，因此越来越受到苏玉成的重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觉得苏诚很听自己的话，似乎对她有种几近崇拜的尊重。 只是母亲，想到这里，苏尹不由轻轻蹙了眉头。那样的风度和才貌，绝不是攀附权贵的商贾之女，更不可能是市井里的小家碧玉，却如何沦为一个侍郎的小妾。苏玉成根本就配不上庄雨舒！ “春姨，你是什么时候跟着我娘的？”苏尹早已把春草当亲人，因此一直唤她春姨。 春姨想了想，“12年前吧，就是夫人刚来的时候。” “我娘……我外公是做什么的？” 苏尹注意到春姨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才答道：“我也不清楚……” “春姨，我已经不是当初的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我不去问娘，是因为不想让她想起往事，兀自伤心。有些事情，你们已经不必瞒我，与其让我道听途说，不如由你告诉我。” “小姐……”春姨欲言又止，“哎……当年我被派来伺候夫人之前，听下人们议论，说夫人的父亲本是高官，因犯了事全家被流放了，却不知什么原因夫人得以留下，还进了府……当年老爷对流言很是忌讳，不许下人们议论此事，所以渐渐也就没人再提起了……” “小姐，我父母将我卖进府里后我一直跟着夫人。夫人……她进府以来一直并不开心，对我们却是极好……如今，你也好了，夫人心里不知道多高兴，我也替她高兴……哎，我说的太多了，小姐不要笑话我……”春姨一边说，一边抹眼睛。 “春姨，你永远是我们的亲人，你对我娘这么好，我只有感激。”苏尹走过去拉起春姨的手靠着她。原来真相的背后有一个那么长的故事，心酸的故事…… 苏尹心情复杂，已没有办法静下心来练字，于是草草写了两张便走出了院子…… 秋风很清，落叶散还聚，苏尹看着满园的新绿已经变成怀旧的黄，那些或深或浅的黄，带着泫然欲泣的姿态无奈的飘落，初秋的荷塘里也已露残败之色，娇艳的花纷纷合上眼睛，在沉睡中等待凋零…… 这个假山旁不易发现的一隅，苏尹很熟悉，三年来，她偶尔会来这里，就像现在一样，静静地坐着，小心翼翼地打开尘封的记忆，缅怀曾经飞扬的青春，刻骨的爱情…… “爸妈你们都还好吗？楚杨醒来了吧，会常常想起我么？”她知道得不到答案，却忍不住在心中一遍遍问自己。“我努力的在另一个世界活着，虽然并不轻松，但是过的很充实……请你们也一定要平安，要幸福……我会在这里一直为你们祈祷，为你们祝福……” 苏尹闭上眼睛，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触动着她心中最柔软的腹地，就像荷塘边这一阵微凉的秋风扶起已经褪去绿装的柳条轻轻划过水面，荡起层层涟漪……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轻轻咏出半阙李清照的《武陵春》，苏尹只觉愁肠百转，无处可话凄凉，不由泪流满面。 云霞西沉，苏尹看了看天色，擦干脸，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心情，便起身准备回院子，一边走一边又抹了两把脸，哪知刚转出假山，迎面差点撞上一人，苏尹惊讶的抬起头——这个时间这里是不会有人的，大家都在前院忙着准备晚膳。 抬头的一刹那，苏尹却毫无防备的望进一个陌生男子一双深黑而敏锐的眼睛，那么黑那么亮，似缀着星子的夏夜，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牵引，一望就陷了进去…… 沐云楚也是一愣，看着眼前小女孩精致的五官，想着这可能又是苏玉成这个老狐狸的戏码，嘴角不由上扬起轻轻的弧度，本还有些冷的神色，却因这个不易察觉的微笑有了别样的诱惑。 觉察到对方的浅笑，苏尹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冲他微微一笑，却又慌忙收回目光，低下头，匆匆绕过他往前走。 “该死，该死，苏尹你发什么花痴！”苏尹为自己刚才的失神在心里埋怨着，却又迎面撞上来人。 “噢！……呆子，你又跑到外面乱晃什么！” 娇滴滴的呵斥声，熟悉的香粉味，苏尹知道这是她三姐苏敏。此刻，苏敏身着一件白底银色暗纹抹胸长裙，外罩玫红色轻纱水袖衫，一根同色带有白色绣花的腰带垂下长长的丝带，头上用精致的步摇挽着发髻，其余的发丝柔顺的披散在肩上，越发称得精心修饰过的面容圆润娇美。苏敏其实是美丽的，只是刻意而为，反而少了些灵动和少女独有的清纯，因此却又落入美的俗套了。 苏尹心里想着，却已抬起头，冲苏敏傻傻的笑起来，本就没有束起的头发此刻遮住了半张脸，越发显得疯癫。 苏敏刚要来拧苏尹手臂，突然注意到苏尹身后的的男子，顿时变了脸，有些高兴又有些含羞地摆摆手， “快回去，快回去！……沐哥哥，你在这儿啊，我爹让我来找……请你用晚膳。” “恩……”沐云楚看着刚刚的一幕，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 苏尹哪敢停留，赶紧快步离开。 “她是谁？”男子低沉的声音响起。 “她呀，她是我爹小妾生的女儿，不过小时候脑子坏掉了……” “哦……” 这一个“哦”在苏尹听来居然有些嘲讽的意味，后面的话她没有听见，也不想去听，却有些隐隐的担心，有着那样一双眼睛的男子，会不会对自己刚才的行为有所怀疑？ 一晚上苏尹都有些心绪不宁，脑子里不断浮现出那双眼睛……他是谁？他和苏府的关系？他到底在那里站了多久？应该不会久吧，不然在她咏出那首《武陵春》的时候就该出声询问，苏尹自我安慰着。那对她——一个被告知是傻子的人盯着他那样看，他会怎么想？苏尹使劲的挠挠头，天啦，她怎么会那样盯着一个男子看半天，还，还对着他笑！ 苏诚晚上拿了好吃的点心过来，比平时来的晚，听他说府里来了贵客，苏玉成很是殷勤的样子，准备了丰富的节目和晚膳。 苏尹想起白天的事情，便多问了几句，但具体都是些什么人，苏诚也说不上来，因为陪席的只有苏权、苏浩和苏敏、苏锦。 苏尹想了想，照白天看到的三姐那副样子，分明是细心装扮过，神情在看到那个男子时，掩不住娇羞而又高兴。而苏玉成又如此用心安排，估计是想将家里快到适婚年龄的两个女儿提前推销出去，先在权贵前混个脸熟，顺便也让两个儿子有机会结交其他官宦子弟，以后仕途上有个照应。她苏尹自不必说，来都来不及掖着、藏着。苏诚和小妹估计还太小，不到时候。再说，也要留点压箱底的，以备将来不时之需。这个世界，本就是官官相护，关系盘根错节，现代亦然，古时官家更甚。 苏诚临出院子时，苏尹将他唤到一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打探。 “苏诚，恩……来人之中，你有没有看到过一个大约十七八岁，穿墨绿色长衫，模样俊秀，但看起来有些严肃的男子？” “恩……有的，好像是姓沐，我听三姐四姐唤他沐哥哥。”想了一下又补充道：“姓苏的称他世子。” 苏诚自懂事以来，在我们面前只称苏玉成“姓苏的”，娘说过他一次，但他只是不改，娘摇摇头后也不再勉强他。 “恩，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恩……jiejie明天再教我算术可好，夫子教得太慢了。” “好。” 苏尹笑着摸摸他的头，看着他转身离开。苏诚如今也和她一般高了，再过几年，一定也是个令女子倾心的男子吧。想到这里，苏尹眼前不由浮现出那双深黑的眼睛。比这夜更深沉的颜色，却有着那样熠熠的神采，似乎能看进人的心里，别人只能在他的注视下深陷其中，身不由己。这样的男子，无论在现在还是她以前生活的那个时代，都是令女子倾慕的吧。 苏尹自嘲的笑笑，不过，他却并非她想要的良人，这一世，她只想要自在的活着，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高官权贵的金丝鸟笼，对她来说绝不是好的归宿。 暗夜如水，泛起秋月淡淡的光泽。沐云楚一身墨绿站在庭院中，带着清冷的神色。北漠来信，说父亲身子不适，外族乘机滋事，这倒是给了他一个冠冕的理由回到北漠。园子里隐隐有暗香浮动，如水般将他包围，他看向院角的兰花，突然想起今天下午在苏府里遇见的女孩。这个不及他肩的女孩，披着一头乌黑的发，就这样不做任何修饰垂到腰际。穿着很是普通，却又不是丫鬟的装束，尖尖的小脸，一双乌黑的眼睛透着灵动的神色，有些红的眼眶分明哭过，别有一种楚楚可怜的柔美。 “傻子吗？哼……” 沐云楚冷冷地扬起嘴角，想起她的眼睛，想起她稚嫩的声音念出的那半阙词，他倒想瞧瞧苏家这只老狐狸又在玩什么把戏。黑暗中，他抬起手。 “小王爷！” 暗夜中一黑衣男子只一闪便已躬身跪在沐云楚身前。 “查苏尹。” “是！” 只简单三个字，黑衣男子便闪身没入黑暗。夜色中，沐云楚迎风而立，看不清表情。 而苏尹，因为接下来的几天一切如常，她便放下心。初见时的惊鸿和少女蠢蠢欲动的情怀渐渐在时间的流逝中淡忘，然后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