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不辞而别
太阳的光芒并不是连成一片的，太阳不间断地将一束束的光芒密集地投向我们，以致我们看不出光束间的间隔。而心灵，我们的心灵也是如此分歧地以它的方式悄然发出各种奇思妙想。它似乎坚定顽强，其实柔弱善变，有时那些最弱势的冲动也会涌来，发起短暂的冲击。 ———《卡斯诺尔的诗人》 “不要犹豫，和我说声‘永别’吧！” 这或许是缇雅生平最违心的请求了。天知道她有多么想留在维兰身边，天天看着他那张不讨喜的俏脸，渡过自己或长或短的寂寥人生。 无论身为人类，还是唤醒恶魔之血，维兰.卡斯诺尔始终是缇雅内心深处最软弱的一部分，尤其当他长久的冷漠和厌恶转为信任和接纳时，她更是无比渴望沉浸在这幻境般美妙的世界里。 然而，她不能继续沉醉。尽管黑色双翼再次被封印，但它所蕴含的记忆已零星回归。缇雅清楚意识到，蓦然消失的彼列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她死去，黑色双翼将烟消云散；抽出双翼，她将永不复生。缇雅的生命在最初的时候已和封印中的黑翼生死相依。如果魔王的命令是必须取回双翼，那么，彼列必将想方设法让她活着，再次解开封印，让她承受剥离双翼的痛苦之后，凄凉离世。 不过，缇雅可不会乖乖地任人宰割，她打算奋起反抗，与恶魔斗争到底。但不是在这儿。 良知和正义感驱使缇雅下定决心，将血腥的战争带离洁净和平的卡斯诺尔大陆。只要她离开，恶魔自然会追随她的脚步，撤出精灵界。 至于离开大陆之后的作战计划，缇雅没有任何想法。她能挣扎着活多久，完全是个未知数。 所以，当缇雅哽咽着请求维兰和她道声“永别”时，心里其实是极不情愿听到他说出这个词。 她不想这么快给自己判死刑，她梦想着自己打败了所有恶魔，甚至说服魔王放弃黑色双翼，不再纠缠她…… “我和你一起走。”维兰一本正经地凝望她清澈的眼眸，并不像开玩笑。 缇雅张开嘴，还没发出声音，琉卡已惊呼着冲到维兰身旁，一把拽过他的胳膊，大声喊道：“你疯了？！你打算扔下嘉蒂丝和暗夜族，无牵无挂地离开卡斯诺尔大陆？” “不一样了呢，琉卡。”维兰不慌不忙地甩开他的手，语气里蕴含着几分挑衅的意味。 “之前对缇雅的呵护与关爱都是虚情假意吗？一旦目的达成，就立刻卸下面具，彻底忘记自己曾说过的谎言？” “维兰，你——” “永远记着，她解开封印的理由。”维兰幽怨地瞪了琉卡一眼，拽起缇雅的手腕，迈步前行。 缇雅尴尬地看了看琉卡，又望向始终沉默无语的梵卓，踉跄地跟在维兰身后，离开残破的废墟。 她甚至没来得及弄清他们是怎么闯进封印，就在维兰喋喋不休的命令中念动咒语，将大家一起传送出去。 维兰.卡斯诺尔决定于三日后携缇雅公主离开精灵界，回归人界的深林城堡。 这个极具震撼力的消息让所有人目瞪口呆，夏依、塔鲁、修安，轮番上阵劝说，最终悉数败在维兰倔强的沉默中。 嘉蒂丝没有加入劝说的队伍。她很清楚，维兰一旦决定的事，任何劝说与阻拦都是白费功夫。 然而，嘉蒂丝无法置身事外。她光滑的小腹日渐隆起，“圣月”家族的下一个继承人即将诞生。 而她深爱的男人、孩子的父亲却要转身离开，仿佛他已履行完义务，再无牵挂。 嘉蒂丝心如刀绞，她平静地敲开梵卓的房门，却在看到他清冷容颜的一刻，泪水夺眶而出。 “对不起，我……请帮帮我……”嘉蒂丝垂下眼帘，大颗泪珠滴落到地上。 “我可以帮你，但是，请给我一个理由。”梵卓漠然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到窗边。 “理由？还需要什么理由！”嘉蒂丝摇摇晃晃地走到他面前，湿润的嘴唇在微光中颤动。 “你难道希望暗夜族失去首领？希望精灵界失去卡斯诺尔家族的庇护？”她激动地抓住梵卓的双臂。 “维兰.卡斯诺尔不是万能的。他的存在与否，无法决定精灵界是延续，还是消亡。”梵卓不动声色地回答。 “他是‘圣月’的持有者！没有‘圣月’——” “很快，卡斯诺尔大陆将迎来新的继承者，不是么？”梵卓翘起唇角，目光下移，落在嘉蒂丝光滑微隆的小腹上。 她松开他的手臂，摇着头退后几步，继而仰起脸，眼角沾着泪痕，低声沉吟：“什么条件？” 梵卓浅笑轻语：“我的要求很简单，借塞拉莫家族的宝物一用。” “为什么需要那件宝物？”绿精灵禁不住皱起眉头，家族唯一可以称的上是“宝物”的那件东西，早已失去了实际的效用，梵卓又要借它做什么？ “我可以提供的帮助，仅仅是让维兰留在卡斯诺尔大陆，并不包括解答你的疑惑。嘉蒂丝，你之所以找到我，已经说明，你认为只有我才能阻止连精灵王都无可奈何的暗夜王子。即是如此，你又何必在意其他？”梵卓微合双目，悠然自得地叹了口气。 “跟我来。”嘉蒂丝垂下眼帘，转身走向门外。 梵卓缓步跟随着她，交错的身影先后消隐于月色中。 —————————————————————— 宁静月夜，斑驳的树影在地面上织成复杂的网，一如缇雅纷乱的心境。若说她不喜欢维兰的决定，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暗夜王子能与她并肩作战，共同面对风雨飘摇的未来，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愿望。 缇雅不打算劝阻，她想要放大自己的私心，却又为此感到惴惴不安。黑暗中，仿佛有许多双幽怨的眼睛痛苦地盯着她。 缇雅静坐于花园角落，思绪时而坚定清晰，时而柔弱混乱，她犹豫着，在离开精灵界之前，是否该去见一下维兰，是否该向他坦白自己心中的彷徨…… “到了。” 凉风吹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缇雅下意识将单薄的身体隐在树后，透过茂密枝叶的缝隙向不远处观望。 嘉蒂丝和梵卓站在回廊下的长椅旁，绿精灵抬起手，指尖轻轻粘到一起，欲语还休，垂下胳膊，转身面对梵卓。 “我不问你借用塞拉莫家族宝物的目的，但是，请告诉我，你打算怎样阻止维兰？” “你认为呢？办法只有一个。” “杀了缇雅？”嘉蒂丝抬着眉毛低语。 梵卓淡然微笑，双手扶住绿精灵的肩膀，将她的身体转到之前的方位，凑到她耳边说：“开门吧，嘉蒂丝。” 嘉蒂丝再度抬手，默念咒语，淡灰色的长椅竟神奇地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遂扩展延伸，形成散发幽暗光辉的地门。 嘉蒂丝纵身跃下，梵卓也紧随其后，地门随即关合，长椅也恢复原状。 缇雅神色凝重地缓慢挪步到明亮的月光中，耳边依然回响着两人交谈的声音。她早应料到维兰惊世骇俗的决定难以顺利实施，只是，她不曾想过，已经有所改变的梵卓会充当这个角色。 的确，办法只有一个，只有她生命的消亡才能终结一切…… 缇雅自嘲地笑了笑，缓步离开花园。 去往人界的通道被结界覆盖，只有光之精灵的咒语才能打开通道。缇雅的选择屈指可数，与梵卓对战或者独自离开——显然，后者为佳。但是，有谁能接受她的求助呢？ 缇雅站在她来时的丛林边缘，思绪飘摇。 此时，冰凌鸟应把她的讯息传递，她只需耐心等候…… “缇雅公主。” 柔静的声音飘荡在夜风中，缇雅翩然转身，眼中沁满明亮火红的色彩。 一些零碎的记忆从时光的废墟中悄然钻出，绽放出瞬间的欢欣又凄凄凋落，在离别的时刻，他们又重新相识，坦然，友好。 “琉卡。”她淡淡微笑，温和地仰望着他。 “缇雅……”琉卡欲言又止，眉间凝着点点忧郁。 “没有女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开启通往人世的结界。夏依也好，精灵王也罢，想必卡斯诺尔大陆没有一个成员愿意他们的暗夜王子被一个恶魔拐走。那么三天后，我和维兰，该如何离开？”缇雅沉静如深潭，若有所思地轻蹙秀眉。 “呵，谁又能阻止维兰的决定呢。”琉卡摇着头，自嘲地笑语。 “如果我死了呢？”缇雅突然睁大眼睛，神情冷峻地望向琉卡，。 琉卡似乎从未见过缇雅如此冰冷的面容，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他不明白缇雅为什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打开结界。我知道你早已熟练掌握光之精灵的结界咒语。”缇雅语气平和，似请求又似命令，流淌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琉卡眉间聚集着困惑，他对公主的举动不甚理解。维兰已经决定和她同往，她为何又要独自离开？ “维兰永远都属于卡斯诺尔大陆，我不能太自私…….让我走吧。” 缇雅幽微的声音让琉卡心中泛起清晰的酸楚与疼痛。琉卡望着缇雅充满恳求的目光，缓缓抬起手，念动咒语。 密林中打开了一扇光影明灭的门，混沌而又神秘的气息伴随夜风，悄然潜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