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影魔女（下）

    每个开始，毕竟都是序篇，而充满情节的书本，总是从一半开始看起。我的故事也是如此。

    我作为恶魔存活的岁月并不长久，若以人界的时间计算，也就相当与人类的二三十年而已，比起那些活了几百个人界年的老家伙们，我再次死去的时候，尚为年轻。

    说到底，这全要怪那个贪婪虚荣的玛门。他救了我，却也非常霸道地独占我，控制我，剥夺我的自由。其实，我最初对玛门的印象并不坏，毕竟是他救了我，而且他的样貌也不错，当然，地狱里那些美丽的堕天使各个俊美得让人迷醉，我经常是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但是，最终，我只能乖巧地跟在玛门身后，任他蹂躏。

    若他只是蹂躏我一人，倒也说得过去，至少，我能名正言顺地称自己为“玛门的女人”。可是不要忘记，如果玛门能专心占有一个女人，又怎能对得起他贪婪的本性。他不仅四处勾引漂亮的女性堕天使，还包括一些从低等级恶魔晋升至较高等级的女性恶魔，尽管她们已经逐渐恢复原本姿容，但在我看来，依然不能用美丽形容。真不明白玛门那怪异的审美和趣味。

    而我与玛门那些莺莺燕燕们不同的就是，除了做他的玩物和奴仆之外，还要冒着被处罚的危险去人界为他觅食。在莉莉丝叛离地狱之后，路西菲尔理所当然地成为真正的黑暗之王，重新整顿地狱秩序，制定了许多严格规定，比如，对堕天使和地狱七君的“食欲”控制。

    路西菲尔从不吸食人类的鲜血灵魂，便以相同的标准要求堕天使。他认为那是一种肮脏脆弱的欲望，他们从天界来到地狱，虽与黑暗相融，但必须保持最初的高贵和强大。

    于是，可怜的玛门叫苦不迭，虽然他已经努力尝试控制自己蓬勃的食欲，但终是难熬日久天长的痛苦。

    于是，我便成为他的猎手。我不是堕天使，虽然路西菲尔也相应地约束了恶魔的行动，想要去人界捕猎需向鬼王贝西卜申请，好在玛门和贝西卜关系不错，鬼王每次都会爽快地放我出去，他知道，我是为了玛门，而不是为了自己。尽管我也是需要进食的恶魔，但堕入地狱的死灵就能喂饱我，捕猎不是我的强项。

    在猎物死亡之前抽取他的灵魂，再搅拌一些新鲜血rou，合着灵魂放入玛门静心制作的魔法器皿中，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地狱——这的确是个高难度的技术活。我非常清楚失败的后果，所以，即使每次回到地狱的时候都是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我也不会双手空空。

    玛门并非独享美食，总能分我一杯羹，以此表示他对我的特别关照。他经常强调，他对我的感情，不同于其他人，但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本质的差异，只不过，我是唯一能被他完全控制的奴隶。

    然而，在为他辛苦捕猎的过程中，我并非毫无收获，除了时常能回到充满生活气息的人界，我的捕猎技术包括对于黑暗魔法的运用也得到极大提升，总能在和其他恶魔争抢同一个美味猎物的战斗中获胜，同时也逐渐具备和更高等级生命体对抗的能力，比如，精灵。

    杰伊.卡斯诺尔是我遇见的第一个精灵，准确地说，是第一个活着的精灵。在地狱深处，有一个经由黑暗能量构建的特殊牢笼，那里囚禁着许多精灵的灵魂，他们都来自同一家族，拥有一个被诅咒的名号——卡斯诺尔。

    玛门告诉我，卡斯诺尔先祖为了取得圣月，与地狱的一位恶魔签订契约，借助黑暗力量杀了对手。没有人知道那位恶魔是谁，但地狱的子民都看到卡斯诺尔家族为此付出的代价。

    因此，当那位被我当做猎物的银发精灵优雅地说出他的全名时，我仿佛看到他即将陨落的命运。心中暗生的悲叹令我无法与他继续战斗，我第一次空手而归，但我的指尖沾染了精灵的几丝的血迹，那芬芳的气息在我靠近玛门的瞬间，就被他察觉到了。

    这就是玛门欲望的开始。他开始制定入侵卡斯诺尔大陆的计划，一切亦如他所愿，顺利实现。成功偷到魔王的宝物，让我带着它叛离地狱，逃往卡斯诺尔大陆，成为精灵界的第一位恶魔契约者。路西菲尔以为我将宝物献给了元素精灵王，于是同意玛门的申请，命令他率领魔兵入侵大陆，发动艾尔韦斯荒原之战。

    让元素精灵王、杰伊和他的妻子丽慕儿接受我的理由很简单，即是向他们承诺，我可以解开卡斯诺尔的诅咒。最先相信我的人是杰伊，而后元素精灵王和丽慕儿也对我表示期待，他们待我还算友好，尤其是在我正式交付黑暗能量，成为契约者之后，温柔端庄的丽慕儿更是和我以姐妹相称。

    从我进入大陆到玛门正式宣战之前，多数精灵对我的态度都不错，除了杰伊和丽慕儿的长子，维兰.卡斯诺尔。这个天赋异禀的问题少年并不知晓诅咒的事，他厌恶我的根源，并未因为我曾经的身份，而是在某个夜晚，他看到独自哭泣的丽慕儿，看到在星光下，我和杰伊火热交融的身体。

    维兰认为我伤害了他的母亲。尽管在此之前，他不安分的父亲也沾染过不少女人，但那只是隐秘而短暂的风流史，他父亲的心，依然忠于丽慕儿，直到我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

    风流的杰伊对我着迷，并不在我意料之外。但杰伊会爱上我，并且爱得那样热烈和深沉，却是让我受宠若惊。

    在玛门入侵的前一天，我让最初的谎言变为真实的承诺，我决定竭尽所能，找到解开诅咒的方法。因为，我认为，我爱上了杰伊.卡斯诺尔。

    我背叛了玛门。我违抗他的命令，和精灵一起对付他，与他彻底决裂。玛门怒不可遏，更加肆无忌惮地残杀精灵。

    我开始感到内疚和自责，想要尽快结束这一切。我必须想办法将玛门欺骗魔王的事实传至地狱。

    黑暗魔法的仪式总是需要牺牲品，这次也不例外。杰伊未成年的次子，只有他的生命可以达成我的目的。

    接下来，就是你们所知的经过。我将魔王宝物藏在少年上，欺骗他前往艾尔韦斯荒原，玛门自然不会放过精灵少年，不过，当他发现自己的行为开启了魔法仪式时，消息已经传入地狱。

    然后，玛门将魅影魔女芝露的故事告诉了悲愤的维兰.卡斯诺尔，并叮嘱暗夜精灵，要将他的原话转达给我。

    那个夜晚，我、杰伊和丽慕儿正在尝试我研究出的一个解决诅咒的方法。遗憾的是，仪式没能成功，丽慕儿却香消玉殒。

    杰伊抱着丽慕儿冰冷的身体哭了很久，悲痛欲绝。我突然觉得，自己大错特错，从一开始背叛玛门，就错了。

    我为什么会背叛玛门？因为我恨他。那我为什么会恨他？

    “因为你心里真正爱的人，是他。”

    这是玛门请求维兰.卡斯诺尔向我转达的话。

    在我聆听着杰伊悲伤的哭声，将所有真相告诉他，并追着他奔向艾尔韦斯荒原时，我们在悬山之下的密林中，遇到了近乎绝望的维兰。他虽然悲愤难耐，却也完成了玛门的请求。

    原来，一切灾难的根源都是魅影魔女和玛门扭曲的情感，从我第一次见到他，就已经注定这样的结果。他拯救我，却不能独爱我，于是，我恨意丛生。我背叛他，认为自己爱上杰伊，只为让贪婪的玛门为我愤怒。他如我所愿，愤怒了，清醒了，终于决定结束这一切。他召唤我：“芝露，回到我身边吧，经历过挣扎背叛却依然不曾改变的爱，才是真正的爱。”

    以上是玛门的论断。我并不否认。不过，在这层情感之外，我对杰伊也并非全然的欺骗和利用。至少，我想帮他解除卡斯诺尔诅咒和结束这场战争的意愿是真诚的。

    杰伊在维兰将利刃刺向我的时候，挡在我身前。他并不是想救我，也没有原谅我。他知道单凭维兰的剑无法杀死我，又害怕我伤害维兰，便选择与我同归于尽。杰伊在知道真相时，就已经绝望，他不会原谅我，也无法原谅他自己。

    魅影魔女芝露的生命再次终结。我在临死前，将意识引向我尘封在契约之殿的黑暗能量。我没能听到杰伊是如何向维兰交代他的临终遗言，但我成功将意识融入最初的黑暗能量，沉睡休眠，直到在琉卡.塞拉莫体内重新醒来。

    那之后，我逐渐了解到流传在大陆的魅影魔女芝露的传说，知晓我死后玛门的遭遇。他在被彼列领回地狱受罚前，屠杀了被困在艾尔韦斯荒原的精灵战士。如果我能活着回到他身边，那些精灵不会死，然而，因为我们扭曲的感情和欲望，很多人都已死去，我们又怎能若无其事？我们理应接受惩罚。

    如今，我悄然活在别人的身体里，而杰伊、丽慕儿、玛门，还有那些死于艾尔韦斯荒原的战士们，早已烟消云散。曾经的故事成为虚实相间的传说，流于世间，人们讨论着历史与传说，在时空中演绎着自己的故事，生生不息。

    果然，充满情节的传说，总是要从一半看起。因为，世间的故事，没有开始，也没有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