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话 以人抵债(下)
“冯姨娘,没人罚你跪在那儿,给下人瞧见了,还以为是我们欺压你呢!” 室内长时间没人说话,过了好半天,终是二太太陈氏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句。 冯姨娘揩了揩眼泪,哑声道:“奴婢求两位老爷、两位太太三思,此事非同小可,二小姐是奴婢心头的一块rou,若此事成了真,我也没有活头了……” 姚江寒初听得自家大哥说出谷元亨的来意,惊得犹如五雷轰顶,待得慢慢平静下来,心里更像刀割一般,此时见冯姨娘病怏怏地跪在面前,想安慰两句,却知道说出来的话连自己也不相信,唯有低声道:“婉贞你起来,咱们慢慢商量再说。” “嘁,一个下人,也配‘商量’二字?”陈氏鄙夷地掀了掀嘴皮,对冯姨娘道,“你要是喜欢的,只管在这里跪上三天三夜就是。一个奴才,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想威胁我们吗?” 施氏盯了陈氏一眼,不轻不重地道:“冯姨娘,大老爷今日唤你来,不是为了问你意见的。只不过二小姐无论如何都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于情于理,我们也该知会你一声。叫你来站在旁边听着是给你脸,哪有你插话的余地?” 说着,她又转向姚江烈:“老爷思虑已久,不知心中可有对策了?” 后者眉头皱得死紧,道:“你明知这事没那么简单,我但凡想得出办法,何至于坐在这儿发急?” “既这样,妾身倒有几句话想说,言语中有不对的地方,还请包涵。”她说着施施然站起来,款款道,“今日那谷元亨是已经把话说死了,明面儿上给了我们三条路,可无论哪一条,都难得好似抽筋剥骨。咱们现在这种境况,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想办法将害处减到最低,老爷说,对不对?” “这些事还用得着你唠叨吗?”姚江烈狠狠将茶杯丢在小几上。 “哎,老爷别心焦,您是水晶心肝儿,妾身自然赶不上您半分,只不过,我有些愚见,想说出来让诸位都听一听,权当是我自己的分析了。” 姚江烈没有答言,算是默认了。 施氏道:“咱们家锦儿的情况,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她自然是个又聪明又可爱的好姑娘,可真要论起来,终究是姨娘生的,天生那身份就矮了一截。” 话音刚落,冯姨娘抬起头来,泪眼迷蒙地看了看施氏,后又将目光转向姚江寒。 施氏继续道:“说句不好听的,锦儿那闺女,就算有天大的本事,在那起眼睛长在头顶的人面前,也只是白搭。再过两年,她也到了说亲的年龄,像她这种情况,想嫁入名门大户做正妻,真真儿难如登天,指望她攀上高枝儿是基本不可能了,要么寻一个小门小户人家,一辈子清苦,要么嫁入富贵人家做妾,既如此,何不寻一个知根知底的?” “砰!” 这句话一出,姚江烈还未曾答言,姚江寒却重重地在桌子上拍了一掌。 “大嫂这话说得实在偏颇,我姚江寒的女儿,何至于落到做妾的地步?” 施氏冲他微微一笑:“江寒,我劝你还是认清事实的好。你打量着我们姚家还和十几年前一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咱们连区区四千两都还不出,眼下有这个机会甩脱债务包袱,怎能不好好打算?但凡有别路,咱们也不会委屈了锦儿啊!她生下来就是这个命,还改得了吗?” 她顿了顿,接着道:“谷元亨的意思,我们大家心中都有数。他之所以现在就跑来向老爷讨要锦儿,不过是怕过两年,那女娃长得大了,出落得更出众,被人抢在头里夺了去,不得不先行一步。如今,锦儿未到定亲的年龄,他这么做,无非是想先下手为强,将锦儿在府里养着,天天看在眼里心安,过个三两年,再纳她为妾罢了!” 这话一出,姚织锦顿时觉得被人兜头淋了一盆雪水,浑身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来时的路上她还心存侥幸,想着说不定是鸢儿听差了,谷元亨那个老东西,总有四五十岁了,要……要纳她为妾?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凭什么受此天大的侮辱? 姚江寒再也坐不住,霍地站起身颤巍巍走到施氏面前,哆嗦着嘴唇道,“锦儿是我的女儿,我一直将她当宝贝一般地看待,不管她是庶出还是嫡出,在我这里皆是没有区别的,谁若想强行将她夺走,闹得大了,我就算是豁出命去,也要跟那人拼个你死我活!” 他一贯儒雅清俊,可现在,额头上青筋毕露,目眦欲裂地死盯着施氏,眼底一片血红,瞧上去倒真有些怕人。施氏心里一惊,连忙怯怯地朝后退了一步。她知道要说服姚江寒是难上加难,于是干脆转身对姚江烈道:“老爷,您是一家之主,接下来该如何做,还是由您来定夺的好。”语毕,快速坐回自己的位置。 姚江烈捋了捋下巴上的长须,心中也是犹疑不定。一边儿是所欠的债务,一边儿是自己庶出的侄女,哪个更重要,他心中老早就有了一杆秤。到了如今这地步,脸面、名声统统都是虚的,他知道那谷元亨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人,人家背后有润州太守这个大靠山,而他呢?他现在就是个落魄的商人,两手空空啊! 他思忖了片刻,清了清喉咙,缓缓对姚江寒道:“二弟,你的心情我能明白,锦儿那孩子伶俐可爱,别说你了,就连我心中,也同样是诸多不舍。可是说到底,咱们现在不是没法子了吗?” “法子都是人想出来的,难道世上无王法了不成?那谷元亨就是说破天去,也避不过一个‘理’字!”姚江寒大声道。 “嚷什么,吵吵闹闹给下人听见成何体统!”姚江烈拿出一家之主的气势大喝了一声,见姚江寒果然噤口不语,这才缓和了声口,道,“这件事其中包含着各样利弊,不是你我能轻易左右的。昨日你刚归家,怕拂了你的兴致,好多事情,我没有告诉你。几天之前,吴家的人来闹过一场,死说活说要退婚,这事,弟妹跟你说过吗?”
“什……什么?”姚江寒怔了一怔,呆呆地问道。 “哼,你果然不知。这次退婚的事,摆明了是吴家跟在谷元亨后面敲锣打鼓,生生要把我们逼得无路可退才算罢休!就算我们将房产抵押出去,还了谷元亨的债,也是将他得罪透了,这门亲事,从此之后必然再无转圜余地,你让月儿今后怎么办?我来问你,月儿也是你的女儿,她的死活,难道你就不顾了?” 姚江寒愣在了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 “唉!”姚江寒长叹一口气,道,“两个侄女我都一样疼爱,事情闹到这地步,你打量着我心里就不难受吗?可是,一个是嫡女,一个是庶出,两相其害取其轻,你可要想清楚哇!” “是啊老爷,求你看在月儿那孩子一直听话守礼的份上,多替她想想吧!”陈氏接口道,一边说,一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安静,可怕的安静。 姚织锦已经分不清楚这是现实还是梦境,脑袋就像被大锤重击过,一阵接着一阵的眩晕。 连爹爹也无话可说,这件事,就算是定下来了? 她真想憋着劲儿闹上一回,可是,还有任何意义吗?纵使她真的如愿留在了这姚家大宅之中,在众人眼里,却俨然是破坏了姚织月终身幸福的罪魁祸首,若到得最后连珍味楼也保不住,她还有好日子过吗? 她听见姚江烈在房内叹了一口气:“江寒,不是我心狠,若能躲得了这一劫,过个一年半载的,倘若手上银钱松动了,咱们还能把锦儿赎回来,你说是不是?” 这一次,姚江寒只是耷拉着脑袋,没有再说话。 姚织锦顿觉万念俱灰,把心一横,猛地闯了进去,站在姚江寒面前颤抖着声音问道:“这就是爹爹要给我的惊喜?” 接下来,她又行至姚江烈身前:“大伯既然心里已经存下这个念头,我再说什么也是枉然。我只想问一句,当日我在后院摔倒,大伯曾对我娘说,就算我是个无用的废物,也情愿白养我一辈子,如今大伯的话,是不算数了?” “锦儿……”姚江烈想说什么,却即刻被姚织锦打断了。 “大伯不必再说,那谷老爷想要我,我去就是。” 话音未落,只听得“咕咚”一声,冯姨娘栽倒在地上,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