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3章 心不甘难下决定
陈正安回内院的时候,边走边想,是又气又恨。好端端的,怎么凭白就惹上了刘翰林呢? 这事棘手啊! 答应下来吧,实在是失了陈家的体面。说好的正妻变成了平妻,虽说都是妻,可这如何能比?婉如与林文轩虽说没有正式婚聘,但总是有过口头之约的。这若是传扬出去,陈家在京城的脸面还要不要?他陈正安在朝中的脸面还顾不顾?这不等于把脸伸出去,白白让人打了一巴掌么! 可若是不答应吧…… 就刘光远那护犊子的性子,别说陈正安的前途完了,就是自己,将来怕是也少不了要被明里暗里的使绊子。这在朝为官与平头百姓能如何相比?若有人心心念念的想对付你,那可是防不胜防啊!想他为官十数年来,一直不愿为了蝇头小利与人结党,虽说树敌不少,可那都是犯了本质错误的。况且他向来谨而慎之,也不会傻傻的为自己树什么劲敌,每每进言弹劾,那都是手中有了铁证,能够一击扳倒的。刘光远是什么人?他是当今皇上的心腹啊!岂是他一个都察院给事中能与之抗衡的? 陈正安越想越愁,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成。 他心中烦乱,锁着浓眉进了松竹院,准备找柳氏商议商议。那柳氏再不合他的心意,好歹也是官宦世家出来的,或许能有什么折中的法子也说不定。 陈正安进了房,看到婉君也在房里,正与大太太一起翻着账本。 眼看又到月末,账房将这个月各房的月例支出、采买账册、以及建新院子的花销一并给大太太送来过目。大太太再是温软可欺,她也是陈家正经的当家主母,这样的日常花销账目是必须要看的。 “老爷。”账房的胡先生躬着身站在门口,看见大老爷陈正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心知必是有事要与太太商议,便弓腰给他们施了一礼,“月底账房格外的忙,若无其他事,老奴就先回去了。” “胡先生不必如此客气。”大太太合上手中账册,温婉一笑,“账房的事情烦先生费心,这些账本看完了,我会让人送回去的。” “那老奴告退。”胡先生依旧神色恭谨,待陈正安点头,便转身去了。 陈正安皱着眉进了内室,在窗前的榻上坐了。心里想着林姜氏的侃侃而言,不由得腹中升起一股怒火,还未立夏额头上就冒了一层的薄汗。大太太跟进内室,手里还端了盏茶,陈正安心中正烦cao,接过茶来饮了一口,却烫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大太太眼里瞧着,不由疑惑道:“老爷这是有心事?” 陈正安叹了一声,尽管他们并非心意相通,但到底是少年夫妻,自己的心事又如何瞒得了她?于是将林姜氏的来意与她大概一说。 “竟还有这种事?”大太太闻言瞠大了双眼,继而愤愤,“这不是胡闹么!大丈夫一言九鼎,怎能出尔反尔?若真顺了他,陈家的颜面何存?老爷的颜面何存?咱们陈家在京城虽算不得名门望族,可也算得上有头脸的,怎能由着他想娶做正妻就娶做正妻,想娶做侧室就娶做侧室?!老爷答应他们了?” 陈正安又叹,皱眉道:“你说的我都知道,怎么会轻易的答应下来?”语气微微一顿,又道:“可那林姜氏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此事若是不应,闹将起来惹恼了刘光远……就凭刘光远对女儿的宠溺,必不能善了啊……” 大太太也沉默下来。她虽然嫁进了陈家,向来足不出户,但刘光远她还是知道的。翰林院的学士,专司起诏之职,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听闻他膝下有一爱女唤作清扬,养到十七岁都未出阁,不是嫁不出去,而是眼高于顶。 据说这刘清扬才貌双全,刘家上下三代未生过女儿,是以这刘清扬从一出生起,就是刘家众人捧在怀里的心头rou。还听说这刘清扬有一要求,不管是王公贵胄还是穷酸公子,若要她嫁,必得是她中意的才行。这刘清扬从及笄之年起,挑挑拣拣了三年都未有中意的,不是嫌人家太市侩,就是嫌人家没学问,有学问不市侩的,她又觉得人家长得不入眼。一番挑剔下来,就留成了老姑娘,可她的标准却是丝毫没有下降。 也不知这刘清扬怎么就看上林文轩了?难不成这林文轩身上有什么魔力,连刘清扬这样的都能驯服?大太太没见过林文轩,自是无从猜测。但林文轩与婉如的事情她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未经婚聘,就私下定了终身,这种事情你可以当作美谈,也可以当作笑话。 想到若是为了婉如就与刘光远对上……大太太沉思了片刻,对陈正安道:“我看这事还得问问如姐儿的意思,若她愿意委曲求全自是好办,若她不肯……那与林家的婚事,依妾身看不如作罢!” 作罢?陈正安抬眼看了她一眼。 大太太温婉一笑,接着道:“老爷辛辛苦苦半辈子才熬到了今天,说什么也不能因为儿女婚事就给自己树立这样一个死对头。莫说今日是如姐儿摊上了,即便是咱们君姐儿,也是一样的。” 陈正安听得心中一暖,果然是世家出来的,小事上不温不火的,大事上当真是毫不含糊。他心中一番计较,如今也别无他法了,叹气道:“如此,就听夫人的。”然后朝柳mama吩咐,“你去请六小姐过来。” 柳mama应‘是’要走,陈正安忽然又道,“把白姨娘也请过来罢!”柳mama又应承了,转身出去。陈正安含了几分愧色看着大太太,“毕竟是婉如的生母,也该听听她的意思。”说完心里对柳氏又起了些愧疚,她是婉如的嫡母,按理说子女的婚配都应又她做主。但想到若是绕过白氏,少不得又要找自己哭诉,陈正安的愧疚便又浅了几分。 大太太仍是温婉浅笑,丝毫不以为意。左右这么多年了,不都是如此? 半柱香的功夫,婉如和白姨娘便双双到了。陈正安和大太太起身去了厅堂里,等她们二人见了礼,陈正安才正色道:“今日叫你们来,是因为林家的人上门提亲了。” 话一出口,婉如和白姨娘闻言脸上一喜,婉君却心里敲鼓。 若是单纯地前来提亲,父亲何必如此郑重其事的样子?更何况他进门时紧皱的眉头没能逃过婉君的注意,进了门就和母亲在内室里商议了一会儿,才让柳mama去请了婉如和白姨娘来。 婉君心觉不对,赶在白姨娘开口前道:“爹,娘,女儿想起还有事,不如女儿先回去……” “不急,这事你也听听。”她的话未说完就被陈正安打断了。 婉君越发觉得事情绝对不简单,八成是婉如的婚事出了问题。林文轩那个人她太了解了,功利心太强,又贪而不足。当日觉得陈正安对他的官途有利,便借口张育日日上门,在漪莲台与婉如私会被撞破,硬是面不改色的应承下来。如今若是有了对他更有利的人出现,婉如在他心里又算得了什么? 想避避不开,婉君只好继续站在原地,心里却开始猜想林家的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不待她猜出来,陈正安就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的说了。婉君皱眉,道一声不好。 婉如就已经嘤嘤的哭起来了,“怎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不会这样对我的……不会的……” 白姨娘的脸色已经大变,急急追问,“怎么会这样?凭白就冒出一个刘清扬来与六小姐争相公?那林文轩……他就不念着当日在漪莲台对老爷的保证了么!口口声声的说对六小姐早生爱慕,低三下四的求着老爷成全他的苦心,怎么转眼就靠上了刘家!老爷好歹也是皇上亲封的四品官员,怎么能让一个黄毛小儿玩弄于股掌……” “月兰!”陈正安忽然拉了脸,沉声喝道。 “老爷!老爷……婢妾无状,还请老爷宽恕。”白姨娘见状急忙住了口,也知道自己刚才说的不像话了,可想到自己的女儿……惨白着一张娇颜,扑通跪在陈正安面前,“婢妾自知失言,老爷太太要怎么惩罚婢妾都好。可是……可是六小姐毕竟是老爷的女儿,怎么能让人白白欺负了去?但请老爷太太为六小姐做主!” “女儿与林公子已经有了婚约,怎能容得他人横插一脚?但请父亲母亲为女儿做主!”婉如一见白姨娘的举动,二话不说也提裙跪下。 陈正安一时无言,毕竟林文轩当着自己是许了婚约的,婉如虽然不该与他私生情谊,可说到底也是他的血脉啊!她若不甘为侧室,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于情于理都该为她出头讨个公道。 “唉……”大太太幽幽叹了口气,朝着两人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这不是还在商议,你们先起来说话罢。” 谁知白姨娘却不肯领情,仍旧跪着不起,“太太!太太怎能如此轻描淡写?此事是他们刘家欺人太甚,还有什么可商议的?太太若真把六小姐当作自家人,就该为六小姐说一句公道话。林公子与六小姐已经有了口头婚约,如何能另娶他人?若是允了,让六小姐以后如何做人?六小姐再不济,也是老爷的亲生女儿啊……”说着,便抽了帕子嘤嘤哭了起来。
婉如一见,也放了声哭的哀哀怨怨,边哭边朝着大太太连连叩头,嘴里还道:“母亲……母亲,我也是您的女儿啊……多年侍奉在母亲身边,女儿从不敢顶撞懈怠……如今受了这样的冤屈,求母亲为女儿做主啊!” 大太太一句话引出她们母女这许多话来,言外之意反倒指责起她这个嫡母,好像这些事情全都是她一人而为似得。当下也不好再接口,早想好的说词也说不出来。若是真的出言劝慰婉如放弃这门婚事,不正是落了口实?倒像是自己真的不将庶女看在眼里一般。 陈正安看着哭做一团的母女两人,实在是头疼不已。 可一个是他宠爱多年的小妾,一个是他亲生的女儿,如今她们哭的哀怨,难道自己还能硬着心肠说,你要是不想做侧室,那你就不要嫁了!虽然陈正安与大太太本来就是如此商议的,可到底是说不出口,只好悄悄的给大太太使眼色。 大太太看见他递来的眼色,手下将帕子绞作一团。难不成坏人都要自己来做,恶名都要自己来背?心里将陈正安埋怨了一番,到底还是没有选择,刚要开口,忽然被婉君出言打断了。 “姨娘和六meimei先起来罢。”婉君上前扶起白姨娘,又伸手去扶婉如,“如今这事,哭亦无用。” “不用你假好心!”婉如不领情的将她一推,愤愤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巴不得轩郎另娶她人,好来看我的笑话!告诉你,你做梦!” 婉君本是弯着腰身的,冷不防被她全力推开,失了重心摔坐在地上。 “放肆!”陈正安大怒,扬声喝止,“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像个泼妇!你jiejie好心扶你起来,你竟还敢推她!” “父亲!明明是她……”婉如心下委屈,开口想要辩驳,却被白姨娘紧紧扯住。 陈正安见状怒火更盛,指着婉如骂道:“当初若不是你不顾廉耻,私下与那林文轩互生情愫,今日又怎会落此地步?你不思悔改就罢了,竟还处处责骂别人!你话里话外怪你嫡母不为你出头,你嫡姐好心扶你你却推她在地,出了事还没商量出个一二,你倒满屋子埋怨!是不是在你心里,也在骂我这个做父亲的不为你出头?” “女儿不敢……”婉如忙敛了姿态,垂头束手。 “唉!”陈正安又叹了口气,缓了声音道:“你当是父母不想替你做主,不想与那林家理论?可事到如今,即便闹上门去又如何?刘翰林在朝中举足轻重,在家中又唯女是从,我们今日一闹,他日林文轩还有什么出路?就连……就连为父在朝中也是要饱受排揎,受人刁难的啊!” “难道……难道女儿就活该被人羞辱?”婉如仍旧难以甘心,抬起一双泪汪汪的杏仁大眼看着陈正安。她怎么能甘心?好容易才靠上了林文轩,好容易得来的正妻之位,如今,却要眼睁睁地拱手让与他人! 陈正安知道她的不甘愿,狠狠心沉声道:“难道你非要毁了为父和林公子的前途不成?让我们都去做平头百姓,将多年辛苦付之流水,你就满意了?为父还不算什么,为父已是年届不惑,还能有多大的前途?可林公子不一样,他寒窗苦读十数年,为的就是今天!如今他好不容易中了进士,难道你要让他为了你,将十数年的辛苦,将满胸腹的抱负都化作灰烬?就算你肯,你如何能知道,他林文轩也肯?!” 这番话说的好,正说到重点,连婉君听了都忍不住为他喝彩。想不到一向寡言严肃的爹爹,竟然也有这样的长篇大论。 婉如听了脸上的神采慢慢退却,她是看上了林家,看上了林文轩的潜力,但若是林文轩就此潦倒……那她苦苦经营,嫁去林家还有什么意义?若林文轩不能出头,她即便嫁做正妻,又有什么盼念?可若说让她心甘情愿地把原本握在手里的正妻之位让出去…… 她怎么能甘心! 婉如握着拳,精心修剪的指尖深深刺入掌心,传来一阵疼痛,却不及心痛!她的不甘和哀伤全都挂在脸上,一张向来娇艳的玉容也失了血色,惨白惨白的,就那么没精打采的跪坐在地上。 鬓发散乱,杏眼含泪,颓丧至极,楚楚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