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言情小说 - 红楼春归在线阅读 - 三十七 内哄

三十七 内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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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贾政走远,众人方才战战兢兢地爬起。又呆立半晌,才如魂魄归位一般,想起该给宝玉整理。这时探春早将宝玉拉起,一面拿手绢为他擦着脸,一面说道:“二哥哥,以后可莫再为这个惹老爷生气了,很有意思么。”

    宝玉“嗳”了一声,也不知是答应还是吱唔,抽着鼻子,说道:“皆因老爷来得太巧了。往日这边儿人最少的,谁承想老爷突然过来。”

    因知他脾气软和,不是听不进劝的,探春遂说道:“成日家只见你在我们队伍里顽闹,到底也罢了。只小心些莫要带出幌子来,惹得老爷生气,大家都不自在。”说着想起他素为人诟病的多情,不由又多添了一句,“每每见个人皆是甜言蜜语,惯肯低伏作小的。我倒疑惑,究竟二哥哥你心有多大小,容得许多怜?”

    先前的话宝玉虽有一搭没一搭应着,却总未听进去。唯后面一句,方入到耳中,笑道:“不过尽我所能,能待她好的女孩子,遇见一个善待一个罢。”

    探春因说道:“如此说来,你待她们好,也不过一时起意。过后各自走开,两不相干。也不见得少了谁便不自在,是么?”

    宝玉听罢刚要反驳,一串儿名字诸如袭人、晴雯等等,涌到唇边却忽又止住,那一个“不”字再也说不出来。质问之下,那些长久以来的念头似乎皆变了味道,不再能令自己信服。但若细究到底心意如何,却又说不上来。

    思量半晌,脑中转过一个模糊的念头:他喜欢同干净聪敏的女孩儿交接,喜欢她们可爱可怜,可疼可昵。他记得她们的性情喜好,并时常小心留意着不要惹到她们生气。但认真说来,他固然因她们喜而喜,为她们悲而悲,却并不曾因为谁的离开而深深地伤心过。

    譬如今日的海棠,他素来敬重这位清秀能干,和气聪敏的jiejie。但对于她的离开,也不过叹息一声世上从此又少个清白人,此外也并不如何。这么看来,倒真应了那句各自走开,两不相干。

    想到此节,宝玉茫然道:“我……真是这样?”

    探春正为他拢着垂到耳边的散发,听他问起,顺口说道:“世上那么多好姑娘,你也待不完人家好,还不如一心一意只对投缘的那一个呢。”说着忽然醒悟,自己不该讲这种可被归为“宣yin”的话。只因方才忽想到黛玉日后过来、使小性儿吃醋的光景,不由为她不平,故而多说了几句。意识到后忙看看四周,所幸众人尚在发呆,站的地方离自己又隔了几步,应不曾听到。这才放下心来。

    宝玉原是有些痴性的,听了她的话,便将“一心一意”四字颠来倒去念了几遍。又沉思半晌,愣愣道:“难道只能对一个人和颜悦色的,待其他人都得冷着脸才好?”

    探春正暗自庆幸后怕,闻言又好笑起来,低声说道:“这也是别人教得的?你平日不是最能体贴女孩儿家的心思?自己细想去罢!”

    宝玉还待再问,却听见门外有人通报说王夫人过来了,只得暂且住口,前去安慰母亲。只是心中到底落下了这一件事,后来无事时不免又反复细思:能顾得众人周全,大家和和气气在一处,不是十分热闹?为甚只能单单待一个人好?那岂不太过孤单了。

    却说芙蓉匆忙中被海棠推出去报信,因平日两处主子不对头,心里着实有些不快。然也无法,兼之宝玉平日确是可疼的人品,只得忙忙去到王夫人院中,向个嬷嬷说了贾政在后院发作宝玉,快快着人去解围。刚要抽身走开,却被那着慌的婆子拦住,强拉着去到王夫人跟前,当作一件大事讲了。王夫人听罢果然大惊失色,知道自家老爷素不待见那贪玩胡闹的儿子,唯恐一时生气打了他。本还歇在床上的人,赶紧起身,头也不及好生梳,胡乱披了件衣裳就往后头过来。走到半道上又有那边的下人过来报信,说老爷已经走了不生气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见了宝玉,少不得要教训几声:“如何又惹你老子生气了?若令老太太知道,又得找几天不痛快。”一面数落,一面拉近细看。见他除了头发零乱,衣袖上沾了污痕外,并没挨过一指头。至此,高悬的一颗心才放下来,问道:“我的儿,你父亲又为什么事骂你呢?”

    宝玉自是不敢说实话,遂将方才对贾政说的那番话又讲了一遍。王夫人听罢,也说他不该在外头摆弄胭脂,明着落人口实。又听见是探春教他装哭免去责罚,顿时笑了:“原是小姑娘撒娇的法子,你倒做得顺手。”

    见宝玉安然无事,王夫人心中一轻。因听说探春设法儿替宝玉解围,又想起刚才跑来送信的是芙蓉。虽不至为此将多年积怨丢开,然待她两个的声色确是比往常和悦许多。探春还好,芙蓉却从未得王夫人这般和颜悦色地对待,甚而还拉着手夸了几句。心中虽觉不妥,口中也只能应着。幸而后来回去,赵姨娘知道首尾后也未说什么,反而有几分欢喜:“老爷终没忘了教导宝玉——再瞧瞧老爷前儿如何夸环儿。看这光景,环儿虽小,只怕将来得的好还要越过宝玉去呢。”

    ***

    转眼又是十几日过去,凤姐似是真个嫁了人便变得贤良了,每日过来料理家事,皆不用自己拿主意,遇事或查旧例,或问随侍一旁的老嫂子们。瞧那光景,竟比王夫人在时还宽松几分。如此一来,原先心存忧虑,悄悄望风观向的婆子们皆放下心来。紧绷的心一放松,先前因“强敌”在侧而暂时搁下的一些事情,重又慢慢浮上来。

    恰巧这日,宁府那边女眷设小宴吃酒,过来相请这边的人。邢夫人懒待去,王夫人仍在将养,因向凤姐说道:“你连日来也辛苦了,趁手头的事情开销得差不多,拔空儿过去散散心也好。我记得你以前同蓉哥儿媳妇很好的,如今她过来这么些天,你们两个私下却一面也未见过。知道的说你忙,不知道的还说你狂呢。”

    凤姐连忙谢道:“多谢太太体恤,刚巧今儿没甚要紧事,我换件衣裳便过去。去了必定多吃些,只当是替去不到的太太们受用了。”说着众人笑了一回,凤姐方家去洗脸匀妆,换过衫子坐轿往宁府去了。

    这头凤姐走后,几个管事的媳妇婆子也趁空歇息一回。拿碟瓜子儿倒盅茶,找个荫凉僻静地儿坐下,一行剥瓜子,一行闲磕牙。

    话头自然离不了这位新来的二奶奶。从嫁妆单子到王家家底,统统在齿牙间滚过一遭后,有人悄悄问起周瑞家的:“嫂子先时说不妨事,如今看来,果然有先见之明。只是嫂子后又说以防万一,凡咱们过手的事皆莫要刮得太深,恐给人抓到把柄。如今既无事,那是不是可以……”

    原是早先凤姐还未过来时,周瑞家的便同几个有头脸的管事媳妇商定,那些明里暗里搂好处的事儿暂且先停停手,待看过新来的管家奶奶如何行事,再做打算。现今凤姐果然如她所说,极为倚仗她们,那末这一道小心功夫,大可不必再做。

    那人本以为周瑞家的会点头,不料却听她说道:“这才几日的功夫?连道场都还要做足七七四十九日呢,你这嫂子也忒没耐性了些。依我说,还是再忍耐些时日的好,待二奶奶彻底信了咱们,再从长计议此事。”

    听罢,那媳妇从鼻眼儿里笑了一声,坐回去灌了半杯茶水,终是未能压下火气。因说道:“周家嫂子,你也是咱们这一行里的首班,因太太信用你,咱们也都重着你,凡事总请着你来起头。只是你行事却未免太过不公,一心单为着自家打算,再不为老姐妹们打算。”

    周瑞家的忙笑道:“哎哟哟,我的嫂子,这话是怎么说的?咱们多少年的交情,我为人如何,难道大家不知道?你这话未免也太偏颇了。”

    话既已说开,那媳妇索性一并挑明:“你果真不明白我为何这么说?好,现我明问你:也不说别的,单说上次府里搭完喜棚剩下的那两千多匹布,是你底下的人送回布行去的。那几日原是阖府正忙着收拾家伙,乱作一团,故而我们也没留神问你。谁想你竟不戳不动,就此昧了下来,至今也不给咱们一个准信儿。须知这屋里没人是瞎子,打量市价八十文一租的布,你一百一十文一匹租进来的事儿没人知道呢!从来这等大事按例皆是大家有份的,你也是老人家了,怎地打起独吞的主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