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言情小说 - 妃子心计在线阅读 - (三百三十)

(三百三十)

    兮贵妃吓得低呼一声,赶紧膝行出列,抱住皇帝的腿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璞链都是为您着想,不敢过于哀哭,也怕您伤了龙体,并非不孝啊!”她惊慌失措,指着璞琪道:“何况也不是璞链不哭,永琪也没有哭啊!”

    皇帝冷冷盯住璞琪:“小儿也是这般没心肝么?”

    璞琪不解世事,睁大看眼睛,一脸无辜:“皇阿玛,儿臣本来很难过。可儿臣方才看二哥不哭,像皇额娘薨逝与他无关似得。儿臣一时不解,所以不敢哭了。”

    兮贵妃气得浑身乱颤:“你这孩子,小小年纪也敢扯谎,明明是愉妃……”

    璞琪吓得哇一声哭起来,用手背抹着眼泪道:“皇阿玛,儿臣为皇额娘伤心,但额娘说儿臣不该当着皇阿玛的面哭,会让皇阿玛伤心,所以儿臣不知道该不该哭。儿臣好想皇额娘……”

    皇帝听得这一句,冷笑连连:“好个璞链!自己不孝,还带坏了弟弟!果然是兄长里的榜样!”皇帝的脸色冷得如数九寒冰,“兮贵妃,你倒真替朕教出好儿子来!”

    璞链吓得面无人色,拼命叩首不已:“皇阿玛息怒!皇阿玛恕罪!”

    宓姌见璞链受责,看皇帝的脸色便知是动了真怒。她膝行上前一步,正要劝解,却发现自己的裙角被沛涵用膝盖死死压住。沛涵谦卑地低着头,却以眼神制止她再向前一步,宓姌还是不能忍耐。唤道:“皇上……璞链也是为您和皇贵妃的丧仪考虑,并非有心不孝……”

    皇帝的鼻翼微微翕张,极怒道:“不是有心就如此!若是有心,岂不要弑父弑君!”皇帝指着两个浑身发抖的儿子道:“二阿哥璞链已一十九岁。此次皇贵妃大事,竟然毫不具人子之心,无半点哀慕之忱,实在不孝。以他昏愚之见,必是认定皇贵妃薨逝,弟兄之内以他居长,无嫡立长,日后除他之外无人能肩承社稷重器,才妄生觊觎之心。朕今日就明白告诉,太子之位所关重大。以璞链言行。断不可立之。更无人子之道。朕年幼时如何恪尽孝道。似这般不识大体,朕深愧不止。总之来日,此人断不可承继大统!”

    兮贵妃惊呼一声。立时晕在了皇帝脚边,不省人事。皇帝毫不理会,犹自气得浑身乱颤。他双拳紧紧握住,却无人看见,他紧握的袖中,死死握住的,正是那一日品红死时手中攥着的那枚烧蓝溜金蜂点翠绣球珠花。

    璞链的师傅与谙达,罚俸,杖责,并未有一丝平息之意。一时之间。满宫之中人人自危,深恐被牵连,曾经门庭若市的钟粹宫,骤然变得门庭冷落,无人探视。

    而皇帝又听沛涵说起福华临死前举荐兮贵妃为后之事流传后宫,更认定是兮贵妃身边的人有意泄露,于是将兮贵妃身边伺候过的宫人一一查检,略有不顺眼的便打发出宫。

    相反,宓姌的翊坤宫和彤妃的启祥宫却异常热闹起来。因兮贵妃抱病,丧仪的后续事宜都落在了宓姌的肩上。而引领诸阿哥举丧之事,却由年仅九岁的彤妃之子三阿哥璞珹来担当。众人纷纷揣测,璞链被皇帝厌弃之后,璞珹成了最可堪立的皇子。因为璞琪的生母沛涵虽是妃位却无宠,五阿哥夭折,六阿哥璞璇亦是彤妃所生。且彤妃自侍奉皇帝以来,一直宠遇不断,更怀着腹中的孩子,可见皇帝圣眷隆重。这样看来,倒是彤妃更添了几分踏上后位的可能。

    为着如此,宓姌反而更谨慎,除了日常在宫中处理六宫琐事,几乎极少与嫔妃们来往,便是沛涵,也见得少了。这一日海兰来看望璞琪,好不容易见上了宓姌,几乎要落下泪来:“姌儿这些日子对我避而不见,是在怪我吗?”

    宓姌对着棋盘上的黑白子思索不已,冷淡道:“你除去兮贵妃,我无话可说。可璞链,你原不必做得这样绝。”

    沛涵道:“你都知道了?”

    宓姌看着棋盘上泾渭分明的黑子与白子,并不看她:“你去对皇上说了什么?你明明知道皇上最恨旁人觊觎太子之位。杀人诛心,你的确很厉害。”

    沛涵凝神片刻,低低道:“璞链与璞璜为太子之位明争暗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不过让璞琪在皇上面前提了明神宗的国本之争,说璞链自比长子朱常洛,埋怨皇上宠爱宠妃之子,皇上便信了。皇上如此多疑,可是我左右不得的。”

    “稚子天真,为你所用。你提明神宗的国本之争,是暗指二阿哥自比朱常洛,埋怨身为父亲的皇上不喜爱自己,不肯立长子为太子,又偏爱宠妃所生的三弟,既有夺位之心,又有不孝之怨。更算准了皇上同样也会疑心璞璋会仗着生母宠爱生出夺位之心,让璞链忌讳。这样一箭双雕,谋算人心,果然一丝不错。”

    沛涵分辩道:“我自然不是无意。但你是自己亲耳听见的,如今的璞链这样势利,早不是当年承欢膝下的幼童了。他对姌儿不过是倚仗利用,你又何必对他真心?”

    宓姌郁然长叹,摩挲着光润如玉的棋子道:“璞链到了如今的地步,他错在一意谋算人心。可沛涵,我们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

    沛涵语气温婉,甚是推心置腹,神色却是冷然:“按姌儿这么说,宫里都是这样的人这样的心,和我们并无不同,难道个个都是同类?我一心为你,为自己,并不觉得这样是错。”

    桌上的一盏清茶淡淡凉去,温润袅袅的茶烟也只剩下触手生凉的意味。宓姌缓缓道:“你固然没有错。若我是你,也只会怪璞链轻易上当,不懂克己控制情绪。成王败寇,输的人自然只有认命,没什么好说的。可沛涵,他毕竟是孩子。”

    沛涵脸上浮上一层如烟般的失望与哀然:“姌儿,你爱过的男人或许有一日会为了别的女人厌弃你,你疼爱过的孩子有一日会为了自己的追求来利用你。即便是我,也会用可能伤到你的法子来帮你帮自己。姌儿,恕我直言,你太重感情,这会是你最大的软肋。”

    宓姌默然沉郁:“还好这只是我的软肋,不是你的。”

    沛涵缓一缓神,脸上那种柔软的气息渐渐散去,那样小巧温柔的面庞,亦能散发出冰冷刺骨的决绝寒意:“姌儿,我不妨直言。真正值得被器重的孩子应该是姌儿和我和璞琪。jiejie是璞琪名正言顺的养母,以此为依靠,成为皇后指日可待。这就是我的打算。”她含着几许失落,深深拜别,“这是我和你多年第一次生分吧?我知道jiejie还介意,不敢奢求你原谅。但求我所言所行,姌儿你都能明白便好。”

    涅筠看着沛涵离去,为凉透的清茶添上热水,道:“小主,愉妃主子的话并没有大错。她的所作所为,若从为了你您来看,是绝对无可挑剔的。”

    宓姌抚摸着渐渐温热的杯盏,低郁道:“我如何不知道,只是过不去自己心里的这道坎罢了。””

    沛涵转身步出翊坤宫四月花香弥漫的时节,原该是最温暖而明媚的。她却只觉得森凉的寒意无处不在地逼来,就仿佛许多年前,她亲眼看着阿玛与额娘双双死去,就像她知道自己被一夕宠幸就被抛诸皇帝脑后,那种对未来的坚信失去后的无助与迷茫。她缓步走上长街,回头看着翊坤宫金字绚烂的匾额,忽然眼底多了一层湿润的白气,遮住了她素来温柔低垂却坚毅的眼。

    沛涵离开后,随即来拜见的婉婷并未获得进入翊坤宫的准许。小印子挡在宫门外,和颜悦色道:“娘娘已经歇息了,请贵人改日再来吧。”

    婉婷赔笑道:“我刚看愉妃娘娘离开,贵妃娘娘这么早就歇息了么?”

    小印子笑道:“六宫琐事繁杂,娘娘难免劳累,所以愉妃娘娘也不便打扰,先行离开了。”

    婉婷讪讪笑:“那也好,我不打扰贵妃娘娘养神。若娘娘醒来,还请通传一声,说我来请过安。”

    小印子笑得谦恭:“那是一定的。请贵人放心。”

    婉婷携了侍女春蝉的手离开,春蝉低声道:“贵人别在意。姝贵妃也不是光不见您,六宫的小主,她都避嫌呢。”她思忖道,“其实彤妃娘娘也是后位炙手可热的人选,不如咱们去拜见彤妃娘娘吧。”

    婉婷站住脚,剜了她一眼:“你也觉得彤妃有登上后位的可能么?”

    春蝉素知她与婉婷的心结,仍然道:“奴婢说句不怕小主忌讳的话,彤妃接连生子,又得皇上宠爱,不能说没有争夺后位的可能。其实无论是姝贵妃或者兮贵妃封后,跟咱们都无干。但若是彤妃娘娘,小主是知道的,她可不是好相与的脾气,只怕第一个要为难的就是小主您。与其如此,不如咱们先低一低头,当是未雨绸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