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月底最后一天
此后的日子，怀杉过得浑浑噩噩，每日天亮了便睁开眼睛，天黑了就闭上眼睛，任凭兰馨和墨轩想尽了办法，她还是理也不理。 这样无意识的日子，让怀杉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似乎风一吹便要吹走一般，终于有一天，她随着风飞了起来，飘飘荡荡，不知到过什么地方，也不知飞了多久，恍惚间却仿佛看到了前世的自己，白天的时候，依旧还是那样上课，那样做实验，跟以前没什么区别，晚上回到房间，却看到自己在调制化妆品，又看到自己在台灯下写出漂亮的毛笔字，她甚至看到自己在写信，写好之后却并没有寄出去，一封封堆在桌角，她看到最上面一封的署名是：杜淮山！ 她忽然明白了，她和杜淮山似乎在某个时刻互换了灵魂，她替杜淮山活在大康，而杜淮山则替自己活在前世。怀杉忽然很想过去跟杜淮山说说话，想告诉她家里的情况，想问她在这里过的好不好，如果可以，她想留在这里，她真的不想再回到大康，不想再面对那个人！ 可是杜淮山却并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边还有另外一个灵魂存在，任凭怀杉怎么努力，也无法做任何可以与杜淮山沟通的事情，她只能是跟着她，似梦似醒，倔强的不愿想起大康的任何人，任何事。 墨轩和兰馨眼见怀杉一天比一天没精神，有时候看似醒着，却毫无意识，把饭喂到她嘴里，她就吃一口，有时候甚至连眼睛都不肯睁开，直到有一天，怀杉在床上躺着，任凭兰馨怎么叫都不醒，似乎已经死去，却又分明有呼吸有心跳，又似乎是睡着了，却完全没有知觉只剩一副躯壳而已。 墨轩焦急不已，却又毫无办法，那日从东宫回来，他便去了一趟汉王府，想阻止婷婉与墨凌的婚事，不料却反遭婷婉奚落，本来相国寺之事确实是他汉王府做下的，婷婉岂能不知。 眼见墨凌和婷婉大婚的日子渐渐近了，怀杉却完全失去了意识，陷入昏迷。 这一日，正是月底最后一天，东宫张灯结彩，到处挂着红灯笼，一派喜气洋洋，虽说只是娶侧妃，宫中不必大肆宴客，但毕竟是太子第一次成婚，且加上太傅府的权势，百官无不纷纷重礼相贺。太子墨凌自那日大醉三天后，便再无任何出格的举动，一切都跟以前一样，只有郭珉知道，太子似乎已经不会笑了，他眼睛里冷冷的，没有一丁点温情，以前虽也是待人疏离，却不乏真诚温和，现在的太子墨凌，似乎是个无心的人，没有温度没有感情。 墨轩早得了东宫的帖子，谁知一早兰馨便慌张的来请他过去，说早上的时候杜小姐突然睁开了眼睛，问了一句‘今日可是月底最后一天？’便又闭了眼，只是这一次…… 墨轩赶忙过去看时，只见怀杉闭着眼睛瑟瑟发抖，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眼角却慢慢渗出一滴血泪，殷红鲜艳，触目惊心！ 墨轩心内大恸，差点支持不住，忙就着兰馨的手吃了保心丸，他只道怀杉伤心了便会慢慢忘了太子，自己便有机会了，却不想怀杉竟是存了死的心，墨轩强忍住心痛，半晌才喘平了气说：“把她抱到马车上，我们立刻去东宫！” 马车一路疾驰，墨轩望着昏睡的怀杉：“若儿，我知道你听得见，我本以为你在伤心后会忘了他，像你写的那样‘将你从前与他心，付与他人可’，我甚至庆幸太子娶了别人，这样才能让你死心，我才能有机会，我真是该死！我明知道那种感觉有多痛苦，却还是眼睁睁看着你一天天失去活力，一天天消沉，而我却什么都没有做！若儿对不起，我该死，我痴心妄想！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他，无论如何我都要你好好活着！” 东宫此时贺客云集，墨凌一身大红蟒袍，头上戴了插着红花九蟒赤金冠，看着一院子的热闹嘈杂，神情冷峻，眉目疏离。墨凌强忍着不去喝酒，那****大醉，夜半时分，居然独自跑去了汉王府，在南苑的高墙之下睡了一晚，一直到早上醒来才发现，自己竟然如此不能自控！自此他便戒了酒，他一遍遍看怀杉写的那首‘因为’，以此警醒自己，不要再‘打扰’了她！ 墨凌想起自己曾经在清和轩向怀杉许诺，无论如何也不会娶张婷婉，现在想来，当日怀杉或许只是出于对朋友的关心，不愿他娶一个蛇蝎心肠的女子，他却一直固执的认为那是怀杉在乎他的证据。思及此，墨凌心内酸疼，忽然觉得再也不能忍，便起身躲去了镜湖小筑。 墨轩在东宫门口拦了个小太监，听得太子墨凌在镜湖小筑，便直奔了镜湖小筑而去。到了门前，墨轩不顾守门太监的阻拦，直闯进去。 墨凌冷冷的看着他道：“你也来给我贺喜么？” “贺喜？若不是为了她，我定饶不过你！跟我出来！” “有话这里不能说吗？还是世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墨轩闭了眼睛，良久才说了一句：“她在车上！” 墨凌听了这话，咬着牙握紧了拳头，指关节隐隐发白，才生生忍住了，却还是落了泪道：“你们走吧……” “她快死了……” 墨凌猛然怔住了，一把扯了墨轩的衣领，惊道：“你说什么？她……” 墨轩怒吼道：“**的还要跟我废话么？她在车上，快死了！” 墨凌才猛然惊醒了般，飞奔出去。墨凌抖着手掀开帘子，只见怀杉闭目躺在那里，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双颊消瘦，眼角含了一滴血泪，触目惊心！ 这便是他朝思暮想心心念念，却与别人双宿双飞的那个人吗？这便是为了躲开他，宁愿家也不要的那个人吗？这便是他用尽了毕生的耐力，强忍着也不去看她的那个人吗？ 墨凌抓了怀杉的手，不敢置信，心痛，惊慌失措全都交织在一起，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恸道：“为什么，你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你怎么可以把自己弄成这样？你起来啊，不要不理我，你起来告诉我呀！你不是不要我打扰你吗？你不是已经找到了你的世界吗？为什么？” 怀杉仍是闭目不理，身体却忽然簌簌发抖，眼泪大颗大颗的滑落，伴着血，在苍白的脸上划出惊人的红色。 墨凌看了更加心痛不已，忙抱起她求饶道：“我不问了，我不问了好不好？都是我该死！都是我的错！你打我吧，你惩罚我吧，怎么样都随你，好不好？我求你，不要这样，不要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山儿，山儿……” 怀杉睫毛一抖，似是要睁开眼睛，却只是微微挣脱了墨凌的手，侧过身去，虽只是细微的动作，却明显是拒绝的意思。 墨凌一怔，便放了怀杉的手，故意冷了声音说：“好，既然你不愿理我，我也不勉强你，只是有一事，你必须给我个交代：当日在清和轩明明你答应了我，不会离开，为何竟会出尔反尔！你明明就是说话不算数！” 怀杉猛然咳了一声，接着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墨凌忙扶起她，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怀杉咳了一阵，竟然呕出一滩黑血，墨凌用袖子接了，心疼不已，又帮她擦了嘴角，怀杉只觉胸口一清，这几日闷在胸前的块垒渐消，只觉大梦初醒般，意识慢慢清明起来，又听得旁边似有人声，便慢慢睁开了眼睛。 怀杉见眼前的人竟是墨凌，还觉得犹如梦中般，不自觉便用手抚上墨凌的脸，指间传来的质感和温度让她终于确定，这原来不是梦，刚刚她以为在梦中听到的，墨凌的哭诉，墨凌的求饶，墨凌的质问，竟全是真的！ 墨凌见怀杉醒转了来，不由长叹一口气，收紧手臂，紧紧把她搂在胸前，生怕她下一秒便要离他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怀杉感觉到墨凌的拥抱，挣扎着要起身，墨凌忙又扶起她，却并没有放开手，仍是抱紧了她。 怀杉无奈，皱眉道：“你不是要娶亲了么？还在这里干什么？那日在清和轩，我明明说的是，若你不娶亲，我便不走。如此，是你食言在先，并非是我食言！” 墨凌听怀杉说话虽还是有些虚弱，却吐字清晰，逻辑清楚，才把一直提在喉咙口的心稍稍放下了。温声哄道：“对对对，是我食言，好不好？乖，不要说话了，我带你去看医生！”说着便一把抱起怀杉，又皱眉道：“怎么变得这么轻了，汉王府不舍得给你吃么？” 怀杉想挣扎，却又无力，只得任他抱了，分辨道：“我自己便是医生，我自己会配方子！再说我现在这个样子……你……你还是送我回汉王府吧。” 墨凌身子一僵，却只一瞬便笑道：“等你把身体养好，养的跟以前一样重了，再要上哪去，我便都依你！现在，你必须听我的！”见怀杉仍是一脸的担忧，便又轻声道：“放心，一切有我！” 怀杉听了后面一句，心里不由一酸，便闭了眼睛。那日在清和轩，也是因为墨凌这一句‘放心’她才不顾一切留了下来，似乎只要有了这一句，便是刀山火海她也愿意不听不看，只紧紧跟在他身后，义无反顾！ 墨轩见墨凌抱了怀杉出来，怀杉虽还是脸色苍白，却眉目间一片清明，便稍稍放了心，叹道：“你的心终究还是挂着这里的！”却见墨凌要把怀杉带进镜湖小筑，便忙又挡住他道：“太子是要把她留在宫里吗？如此，不若还是由我带走的好！” “由你带走？然后再让她死一次吗？” “那也比让她在这儿眼睁睁看着你成亲好！你忘了吗，你的新娘子还在等着你！” 怀杉此时忽然一阵猛咳，喘着气说：“够了，你们，你们别吵了！” 墨凌忙连声哄道：“山儿乖，我们不吵了，不吵了！” 墨轩心里一急，想上前去安抚，却又生生忍住了。 见怀杉渐渐平静，墨凌才又对墨轩说：“不劳世子担心，我答应过山儿，不会娶亲，我乃大康太子，岂能食言？”又笑对怀杉道：“山儿，你信我吗？”怀杉看着墨凌，还是那样紧张的神情，还是那样温柔的语气，终于仍是点了头，眼泪滚滚而落！ 墨轩见了这番景象，只得转身上了马车，隐忍道：“若有一天，你还是想做回杜若，便来我汉王府，我墨轩只认若儿，不认得杜淮山！”说罢，便命人驾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