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缘集
又将修仙之事与水荷解释了一番，她听得非常专注，中间也不插话，只管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一双黑眸清水涟涟。 直等到”包子“和尚把饭菜都吃完了，她都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终于不忍问道：“你喜欢修仙？” 她先是一愣，随即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我从来都没有去过外面的世界，我只是很好奇，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听她这么一说，我倒有些好奇：“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四周尽是山林，终日与野兽相伴，你们怎么就在这里落地生根了呢？” 水荷咬了咬下嘴唇，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看着我怪难受的。 和尚拍了一下圆滚滚的肚皮，笑道：“若是不方便说，不说便是了。” “其实……告诉你们也没什么，反正你们也不像是坏人，不会去告发我们。” 我愣了愣：“告发？” 水荷点点头：“其实，我爹和他的那几个朋友，是从战场上面逃回来的兵将。十六年前，邻国北周来犯，齐王派出建威大将军率大军前来抗敌，我爹他们正是其中的一支军队，却没想到我方军队中出现了敌军的探子，遭到敌军的暗算，几乎全军覆灭，而我爹他们竟在最重要的关头逃走了，之后就在山野地方隐姓埋名地娶妻生子，后来又觉得不安全，众人商量之下，一起躲到了这深山老林中。这十六年来，我爹他们从未踏出过这座山，也禁止我们这些子女有离开这里的念头。” 说到这里，她的眼中浮起深深的不平，恨恨地说道：“其实说白了，我爹他们就是胆小怕事！这么多年过去了，齐王也都已经换代，谁还会追查当年出逃的几个小兵！”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安慰：“你爹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毕竟战场上临阵脱逃的罪名可不小，抓住了是要掉脑袋的！” “他既然有勇气临阵脱逃，为什么就没有勇气面对这一切！”水荷忽然激动起来，白皙的脸蛋上布满红霞，“我和他们不一样，我还年轻，未来的人生还很长，不想要如他们一般，将自己的下半辈子都耗在这里，平平凡凡地老死于此！” “平凡有何不好？”和尚忽然接上话，悠悠然地开了口，“得不到的东西，我们会一直以为他是美好的，那是因为你对他了解太少，没有时间与他相处在一起。当有一天，你深入了解后，你会发现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美好。珍惜你现在拥有的，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我不甘心，不甘心就此了度余生！”水荷倔强地睁大眼睛，丝毫不肯妥协，“我不求活得轰轰烈烈，但起码能够不这么窝囊，这么没出息！” “孩子，活着一天，就是有福气，就该珍惜。你可知道，当你哭泣我没有鞋子穿的时候，才发现有人却没有脚。” 水荷一时无语接话，呆呆地看着和尚，干净的眸子里写满了不解。 我无奈地摇摇头，她毕竟还只是个孩子，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又怎会晓得平凡的真义。 无意间，视线扫到了门口的一撮衣角，当即开口问道：“门外站着何人，怎不进来坐一下？” 那撮衣角颤了颤，转眼间，猎人大叔那高大的身影便整个露了出来。水荷回眸见到他，大大的眼睛中立刻就浮起一丝鄙夷，快速将桌子上的残羹剩饭收拾好，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漠然地与她阿爹擦肩而过。 猎人大叔冲我们点了一下头：“抱歉，我这个女儿向来不知分寸，方才与你们说的话，还望你们当做没听见，出了这里就忘了吧。” 我起身回了他一礼：“您客气了，是我们打扰在先，该道歉的是我们。” 他随意地笑了笑，转身便要离去。 “包子”和尚却在此时开了口：“当你劝告别人时，若不顾及别人的自尊心，那么再好的言语都没有用的。” 猎人大叔的背影微微一顿，踟蹰之后，还是转过身来朝和尚作揖行礼：“水荷像极了她已逝的娘亲，性子倔得很。这些年来，对于我的劝说开导，她非但充耳不闻，反而越说越脾气越大，前段时间甚至还闹出了一次出走，幸好我和几个兄弟抄小道截住了她，不然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这本是我的家务事，可这会儿实在是没得法子了，只能请教这位高僧，可有办法帮我一把，收了她的野性。” 和尚伸了个懒腰，一个大哈欠打下来，眼角都流出了眼泪水：“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们能帮尽量帮，权当做是还了你这个借宿的恩情。” “咳咳，”猎人大叔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却还是梗着脖子说明了来意：“你们是从外面进来的人，对于水荷来说，你们的话要远比我这个当爹的话重得多。” 我瞥了他一眼：“您是想让我们唬住水荷，让她不敢再想要离开这里？” “……是。” 我略一思忖，点下头应道：“这事儿我先应了你，但是另外还有件事情想请教大叔。” “请说。” “大叔，当年与北周交战之时，那名建威大将军可是顾明贤大学士？” 他轻轻地点下头：“是他没错。” “那战败之后，他怎么样了？” “死了，”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晦暗，似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有人揭发将军通敌叛国，齐王一怒之下，判了他凌迟处死。” 我的心神一颤，齐王这一招借刀杀人好狠呐！顾明贤最终还是没能斗过齐王，也不知他死得甘或不甘？ “那顾霄离呢？我是说他的孩子……” 猎人大叔猛地一抬头，眼睛里忽然迸射出骇人的精光：“你怎会知道顾大人有孩子？这件事情顾大人从未与人说过，你是从何得知的！” 我的话还为出口，一柄精巧的小刀自他手中发出，直直朝我脑门飞来。 我却是不躲不闪，从容伸出右手，仅用两只手指便夹住了飞刀，冷冷笑道：“大叔这是何意？” 他急忙退后半步，双眼如猎豹一般锐利：“你究竟是何人？是不是齐王派你来斩草除根的？” 我一边把玩着手中的小刀，一边斜睨了他一眼：“你认为自己有被斩草除根的价值？” 此话一出，他更是惊得手脚发颤，当即一声怒吼：“大虎，把村里的婆娘和孩子都安置好，带着少主人速速离去。其他的人，都抄好家伙给我出来！哈哈哈，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趁着齐王的杀手们还没到这里，我们就先斩了你这个狗腿子！！” 不时，之前那几个将我们带入村庄的猎人们，都拿着刀剑斧头冲了出来，齐刷刷地指向我们。 看这架势，不干一架是不会消停了！ “少主人？”我琢磨了一下，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们家主人是谁？” 猎人大叔一声冷哼：“少给我装蒜，你方才不是还向我来打听他的事吗！” 我不由得一愣：“你是说顾明贤？” 见到他们个个都一脸仇视的模样，想必是默认了。我在心里将整件事情转了一圈，忽然间明白了过来：顾明贤这只老狐狸为了以防万一，定是没有将霄离的身份公布出去，所以齐王在抄家灭门的时候，才错过了霄离这条漏网之鱼。而面前这些所谓的“逃兵”，正是顾明贤挑选出来保护霄离安全的护卫。 心思转换间，我急忙冲出屋子，翻身跳到屋顶上大喊：“霄离，你要是听得到的话，就出来见我一面！！” 低下的众人先是一愣，随即cao着手里的武器朝我大吼：“你这个齐王的走狗，还想要骗我们少主现身吗？你少做……” 最后一个字还没吐出来，就被那一抹忽然出现的消瘦身影给生生憋了回去。 我飞身跳回地上，看着霄离站在不远处呆住的模样，当即没脸没皮地扬起笑颜：“臭小子，好久不见，有没有想jiejie啊？” 然，这家伙已非当年那般的少年模样，一身灰蓝的粗布长衫，长发束起，菱角被岁月打磨得更加柔和，下巴上还留着稀稀拉拉的胡渣，清风拂过，带起他青灰的衣角，一股萧索之情油然而生。 他呆呆地睁大一双眼睛，缓缓向我走过来，猎人们见到这番景象，相互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让开了一条道。 “真是你吗？”他伸出清瘦的手指，却在离我脸庞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仍旧是不敢置信，“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你的容貌竟没有丝毫的改变。” 近距离地看着他，方才发现，他身上唯一不变的恐怕就只有那双眼睛了：深邃如黑洞，一不小心便能让人深陷其中。 我得意地抬起下颚：“无论jiejie我老成什么样，依旧是大美人一个！” 瞧见我得瑟的模样，他先是一愣，随即也跟着傻笑了起来，嘴角轻扬，眼睛完成一个细细的月牙，一如当年的那个他，令人身心轻快。 此时，“包子”和尚蹦了出来，拍着肚皮高声笑道：“有因有缘集世间，有因有缘世间集；有因有缘灭世间，有因有缘世间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