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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锦还乡(一)

    何能回来了,在王天奎被抓进监狱的第二个年头,沿着当年他奶奶卢菊花走过的那条路。时过境迁,当年的黄土小路变成了公路,路两旁的野菊花也已不见。但是,话说回来,这些变化都是微不足道的。尤其是对于何能这个在外面闯荡了多年的年轻人,这里依然落后,贫穷。人们的思想和行为方式依然和他走时没有太大的变化。

    在村头,他遇到了李成书,双水村公认的文化人。在何能外出之前,李成书在他心中的印象极高。因为村里人结婚时他是念结婚典礼的人,在整个村里人注目下侃侃而谈,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啊。现在,当他看到李成书依旧穿着蓝的确良的褂子,头上戴着瓜皮帽,脚上穿的依旧是自家老娘们做的鞋子时,李成书在他心中的印象一下子落了下来。

    李成书差点没认出何能。可不是,都快十年了。十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就拿双水村来说,十年时间差不多是一代人的成长。王满仓的儿子留根快要说媳妇了,何有发的儿子何进权都已经订婚了,还有郭太平的大儿子郭耀辉,何能走时才上小学,现在都结婚了。十年时间,对于何能的改变,就李成书所看到的,也是蛮大的。当年那个勇猛的青年,现在身上多了些许果敢。用何能自己的话说,这些年他改变最大的就是做事的专注和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韧劲。

    未了,何能问李成书这些年有啥改变没?李成书说能有啥改变,年复一年的守着一亩三分地,吃喝是不愁了,可看不到的希望啊。现在的生活只是昨天的重复。如此单调的生活李成书说他甚至都能预想到一百年后的生活状态。

    “我回来了,一切都会改变的。”何能自信地对李成书说。

    “就你?”

    “不相信我?等着瞧吧。”何能说,“我会给咱们村带来不一样的变化。”

    当真,在何能说完这话后的第三天,双水村确实迎来了一场变化,确切地说不是变化,而是一场灾难。事情要从何有发去乡里开会说起。乡里领导用一种及其悲戗的口吻宣布咱们国家将要迎接一场瘟疫的灾难。这场灾难是从南方发起的,不过很快就席卷了全国。在一些大城市里,尤其是广州和北京,灾情相当严重。虽然本地尚未发现疫情,可作为领导的,不能丝毫大意,要做到防患于未然。接着,乡里领导宣布,为了加强瘟疫的预防,每个村要建立一个临时空房,这座房子要距离本村二里开外。凡在这段时间从城市返乡的人员,一律集中到临时空房里。要隔离观察一个月,一旦出现感冒发烧等症状,立马上报。然后,村里的街道和垃圾堆放处,要定时定点的用巴斯消毒液进行消毒。

    在何有发把会议精神传达给双水村的村民时,村民们已经通过电视知道了这场瘟疫的罪魁祸首是一个叫非典的东西。通过电视画面,他们认识到了非典的厉害,但是,他们对非典认识也仅仅限于电视的介绍,总觉得这个东西离他们很遥远。现在不同了,何有发这么添油加醋的已宣布,人们都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平时那些看着何有发不顺眼,老是跟何有发对着干的人这次也加入了何有发的统一占线。在何有发组织村人在村北三里处的空地上建造临时房间后,没用一天的时间,村里人就把临时房间建好了。

    房间建成后,何有发代表着全村人的意愿,把何能关进了临时空房。何能倒还乖乖的配合,把何能关进空房里,他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在房间里弄一台电视。何有发发扬领导带头作用,把自家的大彩电给搬进了临时空房里。每天,会有人给何能送饭去。用一个搪瓷缸子,装上半下米饭,半下青菜。在距离房间五十米的地方,送饭人就不向前走了。他会用一根长长的竹竿子,把搪瓷缸子给送到门口,当何能自家拿进去。至于大小便,何能就拉在房间里事先准备好的空桶里,等半夜没人了,他在出门把桶里的屎尿倒出去。

    为了确保瘟疫不会扩散,村委会组织人,每天对临时空房进行一次消毒行动,然后在围绕着临时空房,撒上白石灰,一圈又一圈,一共十八圈。至于为啥是十八圈,而不是十七圈或者是十九圈。这是有依据的。依据的来源是一个算命瞎子的推导。算命瞎子说,人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可为啥人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而不是下十九层地狱?这是因为十八层是地狱的极限的。也就是说,十八是万事万物所能承受的极限了。而作为一个病毒,在面对消毒措施时,它能逃得过一道关,二到关,但它一定逃不出第十八道关。对于这个推导,何有发认为很有道理。

    在何能被关进临时空房的第六天,村里人对非典的恐慌达到了顶峰。事情源于何有福的儿子何进忠的感冒。或许,细心的读者就会疑惑了,何有福不是有五个女儿嘛,怎么又多出来一个儿子。没错,何有福是个五个女儿,可在香秀当妇联主任之初,何有福的老婆菜花又怀孕了,做B超后确认是个儿子。虽然香秀领着计生办的人抄了何有福的家,可暗地里,她还是帮了何有福一把,给何有福出了个注意,让何有福领着菜花到外地去,等把孩子生下来再回来。到时候生米做成熟饭了,计生办的人也没啥办法。

    何有福认为香秀的话有道理,第二天就领着菜花去烟台了。两人在烟台流浪了五个月,何有福在一个工地上做小工,一天挣三五十块钱,菜花就在他们租的一间集装箱改制成的房间里待产。等菜花临产的那一天,何有福还在工地上干着活。等他下班回家,菜花已经把孩子生下来了。她虚弱地蹲在地上,地上流了一滩的血,孩子在床上哇哇的哭。何有福先是掀开包裹孩子的毯子,确认是个男孩,他才把菜花给扶起来。何有福在集市上买了五十块钱的鸡蛋,五斤红糖。等菜花过完月子,两人就坐着火车回家了。

    回到家里的第三天,计生办找上了门。他们看了孩子一眼,然后告诉何有福,准备三万块钱,不然这个孩子就落不上户口。以后孩子就不能上学,当然也没办法娶媳妇。为了孩子的未来,何有福咬咬牙,东拼西凑,总算凑够了三万块钱。为了表示要这个孩子有多么不容易,何有福给他儿子从小名取做三万。

    知道了要孩子的艰辛,夫妻两人对这个孩子更是百般疼爱。三岁时还不敢撒手让孩子自己走路,都五岁了还的有一个人成天在孩子后面跟着,要是孩子和邻居们的孩子打架,不管是不是他儿子引起的,夫妻两人必定会在第一时间找到对方家里,指责对方的不是。如果平常孩子病了,头痛发热的,两个人都不去干活,共同在家里照管孩子。孩子想吃什么,一句话的事情,孩子想玩什么,也是一句话的事情。有次,外面的人有意捉弄孩子,说骑在何有福脖子上很好玩,何有福二话不说,就让孩子骑在他脖子上,然后绕着双水村转了三圈,直到孩子尿了何有福一头,何有福才把孩子给放下来。

    前天,孩子睡觉不老实,蹬被子了。有点着凉,去医院量了量体温,三十七度五,轻微发绕。医生给打了一针。第二天,又去医院量了量体温,三十七度七,医生害怕了。他让何有福带着孩子去大医院,搞不好会是非典。虽然何有福不明白非典到底是个啥东西,可他知道得了非典会出人命的。于是,他抱着儿子,走了两个小时的路程,赶到了县医院。县医院的医生立马把三万送进了非典时期特制的病房内,十多个医生,都穿着工作服,带着面罩,全身武装,在里面严阵以待。何有福哪里见过这种阵势,还以为他儿子这次病的不轻,要死了。一个大老爷们,当时就蹲在医院走廊里哇哇大哭,他这一哭,让菜花更是没了主见。两个人都抱头痛苦,连晚饭都没心情吃了。直到第二天中午,他儿子被医生从病房里推出来,说是只是轻微的感冒,现在没事了,烧已经推下去。可以回家了。

    回到村里,何有福说他听城里人说吃食言能治疗非典,尤其是加碘的食盐。村里人觉得这个说法有道理。非典或许就是身体内缺碘造成的,吃了加碘的食盐不就把碘给找回来了。很快,超市里的食盐被人们洗劫一空。三天后,整个市面上都没了食盐,一袋平时只卖一块五的食盐竟被抄到十块钱一袋。而那些先下手的卖家,家里堆积了大量的食盐。就拿王文成说,他家的堆积的食盐,一直吃到零九年才把非典那年囤积的食盐给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