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少年如羽

    往门口走不多远，靠近院门半跪着的人影立起身子，少年的声音迫不及待响起：“小郡主，属下给小郡主请安！”

    长平一怔，才看清是那神似楚子驽的飘羽，如今正值盛夏，他正跪在烈日底下，脸上的汗水和泥拧成一道道，贴身的软甲缝隙都晒出白色的盐渍。长平原本都忘了自己一时兴起让人罚跪，眼下看到他这般狼狈的模样着实有些内疚，袖子一摆应道：“平身罢。”

    “谢郡主！”飘羽这一声可应的真心实意，如豹子般矫捷的身躯从地上一跃而起，揭起袖子胡乱擦一把汗，看看门槛再看看长平，有些犹豫地说：“属下……属下抱郡主过去？”

    “不必了，你去喊我的侍女进来。”长平下意识的不想和他离得太近，正站在门边向外张望，猛然间身子一轻，腾云驾雾般的出了院门——

    “那些弱女子，哪有属下力气大，属下自幼习武，护送郡主回屋，保证又快又稳！”飘羽把长平抱过门槛还不够，甩开步子就往青鸾阁走，原本立在凤啸楼之外等候长平的侍女们闻声惊叫，跟在他身后追赶，但如何赶得及他习武之人？

    长平和他贴得极近，几乎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汗味，夹杂淡淡的脂粉香味，颈脖上还有个淤青的吻痕——又是一个花心男，长平几乎是下意识评价，才多大的孩子那，十六七岁？就上青楼寻欢，以后也是个叫妻子伤心的！她思绪才想到这里，眼前如腾云驾雾般的感觉消失了，视野一晃变低，正是自己熟悉的小院。

    飘羽把长平放在地上，自己弓腰下来，一双如水般潋滟的眸子眨啊眨，无辜地望着长平：“郡主闺房已到，属下告退。”

    “慢着！”长平下意识的喊了一句，看着飘羽转身，看着那张脸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恹恹转身，无精打采地说：“退下罢。”

    “郡主讨厌我。”

    有风，拂过脸颊，轻盈如猫般的少年，瞬间转到自己面前，那样清澈如水的眼眸，是肯定和一点点的迷茫：“郡主确实很讨厌我。”

    “你多想了。”长平垂下眼婕，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眼中的神色。

    两人都站在杨柳的树荫下，细长的柳条而不停拂过飘羽的脸颊，少年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的挥动着，带动铠甲和佩剑轻微的碰撞。撇去面容不看，这不过是个身形还未长开的少年，不过他四肢修长结实，想来因为自幼习武的缘故，每一个动作都优雅敏捷，如她前世养的猫儿一般。

    飘羽的声音，极为清亮悦耳的，如今刻意放缓了，双眸中满是委屈：“属下哪里做的不对，请郡主指示！”

    “……”长平可真不好直截了当的说，就是讨厌他的脸了，偏头想了想，跳过话题问道：“你适才说，皇上让你去军中三年，是怎么回事？”

    “爹和大哥都在战场，本来娘是绝对不准我去的，”飘羽提起军中的事情就兴高采烈，裸露的臂膀挥舞着，其上伤疤如奖章般炫耀，“托郡主的福，属下可真没想到，此生还有机会跑到军营里去，我到的第一天，就赶上鞑子袭营……”

    少年兴高采烈的描述中，是和这个安宁寂静的青鸾阁，完全不同的世界，那东北方大明军队和建州女真的战场，冰与火交织的世界，火炮纷飞，战鼓震天，一不小心就会面临死亡：战死、饿死、冻死……当军队没有粮食的时候，就杀战马，如果连战马都不够吃，那就开始吃俘虏和死人……

    “所以，你也吃过尸体？”长平作为现代人的灵魂，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不由狠狠咽了一下口水。

    “没有办法，”少年抓抓头发，浅棕色脸颊上也染了一层淡淡的绯红，眼神带着显而易见的苦恼和羞愧，“虽然是在爹爹的军队里，可待遇比普通士兵还差，不吃就活不下去呀。我还想回来看看娘和meimei。”

    明明不是同一个人，仅仅因为自己对楚子驽的恨，就牵连到一个无辜的少年身上，还是个高中生模样吧？战场残酷，刀剑无眼，自己有什么权利去伤害他？

    “对不起。”长平垂下眼婕，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

    飘羽口若悬河的声音猛地一顿，看着长平眼神闪亮：“郡主觉得内疚了？”

    “听说王爷要选妃。”飘羽才一开口，长平眼神一暗：府中才接到圣旨，怎么区区一名侍卫知道的这么快？

    少年仿佛对长平的警惕毫无知觉似的，继续兴高采烈地说：“……京城人都知道，王爷最疼小郡主了，那郡主选我母家的女儿做母妃好不好，苏家的女儿在京城里可是一等一的美人那——咦，那到时候属下和公主岂不是有亲戚关系了？以后属下见到小郡主，是该喊郡主，还是喊meimei？哎呦不对，表妹的养女，难道是外甥女……”

    长平睁大眼睛，看着蹲在面前，为喊‘meimei’还是‘外甥女’而困惑不已的话痨少年，这不是楚子驽，绝对不可能是楚子驽，怎么会顶着这样一张祸水的脸，内里是个白痴！长平紧握着拳头，克制着自己想把他痛打一顿的欲望，正想是把他交给父王处罚呢，还是让王承恩丢去柴房，眼角一瞥正看见王承恩跟着侍女们，气喘呼呼地向这边跑来。

    “不知苏家的女儿品貌如何，飘羽可送几幅画像来，本宫帮你交给父王可好？”长平柔柔地说着，看着王承恩越走越近，突然向后跌倒——还没等她倒下去，飘羽的身躯一动，手臂一探就抓稳了她，长平眨巴两下眼睛，在飘羽开口问话之前，放声大哭。

    “郡主，小郡主！”王承恩本来就快到了，闻声更是三步并作两步疾跑上来，满头的汗也不敢擦，抢先一步把长平抱在怀里。

    王承恩掏出手帕给长平擦了泪，上上下下看个仔细没哪里磕了碰了，才松了一口气抱着她起身，单手叉腰，翘着莲花指，恶狠狠地教训飘羽：“翻了天的狗奴才，小郡主可是我们王爷的心头rou，是你这粗手笨脚敢碰的？自己去管事那里领罚去！”

    飘羽被这变故弄得张口结舌，看一眼长平，小脸儿哭得红通通的，再看一眼王承恩，跟护着小鸡的老母鸡般凶狠，他只能摸摸脑袋，垂头丧气的应道：

    “是，公公。”

    飘羽垂手在原地站着，等候长平一行人走开，正准备转身去敬事房去领罚，目光不经意瞥到前方，只见被王承恩抱在怀里的小郡主，粉嫩的小脸儿朝着自己，眨巴着大眼睛，水润光泽的嘴唇微微上翘——居然在笑？

    有意思，飘羽摸摸下巴，脸上漾起一丝感兴趣地微笑。

    【明天要飞回上海，不知道有没有时间更，so，今日发力两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