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人走茶凉(修)
（建元）六年，五月丁亥，为后四十五载的窦太皇太后崩于长乐宫长信殿，临终传遗诏，尽以东宫金钱财物赐长公主刘嫖。 丧钟响起，驿马飞奔，山陵有崩的消息随之传到汉国的每一个角落。 随后，刘彻下诏，发卒在霸陵的帝陵侧，为窦太后修建地宫。 按礼制，窦太后独女馆陶长公主在宫女的帮助下，为窦太后遗体进行沐浴，以示洁净反本；然后为太后穿上玉上纹有蛟龙鸾凤龟麟之象的金缕玉衣，复缠以緹缯十二重，最后覆盖上九层缯絮锦奁。 之后，灵柩停放于长乐前殿，设大槃造冰，以存遗体，等待诸就国皇子皇孙前来奔丧，群臣哀悼。各郡国得到消息后，也依制派专员前来长安吊唁。 百官皆衣白单衣，白帻不冠。宫门城门紧闭，军队全城戒严。太后、天子、皇后、诸侯王和公卿百官依次吊唁。举国哀悼三天。 虽《礼记·王制》有载，天子当七日而殡，七月而葬，然太宗孝文皇帝仅七日便葬，故窦太后灵柩停于前殿满七日后，便由太史令择吉日朝庙后与文帝合葬霸陵。 在下葬前两天，天下吏民早晚各哀悼一次。 出丧之时，以輀车载灵柩，棺上覆以铭旌，车上左右前后饰以铜鱼摇绞之属。其间，巫者行“下死人魂”之仪。馆陶长公主身着粗糙麻布制成的丧服，用绋从前引輀车。其余皇家众人、诸窦和公卿百官，俱着丧服，发结首綕，系腰綕，或乘舆，或步行，皆满脸悲痛欲绝，以送太皇太后。又有轻车骑士护送灵柩，百姓途中痛哭，以示悼念。 在众人或真或假的悲声痛哭中，在萧鼓奏成的哀乐声中，专送王公贵人的挽歌《薤露》缓缓响起：“薤上露，何易唏，露唏明朝还复滋，人死一去何时归！” 下葬之后，众人按血缘亲属远近服“五服”之丧。幸庆的是，因为文帝遗诏薄葬，“以日易月”，大臣只需为皇帝服丧三十六日成为惯例。与此同时，按此惯例，窦太后的儿媳皇孙也只需按血脉关系远近，各服“齐衰”之丧三十六日或十二日，而子夫只需服“大功”之丧九个月，也就是九天。 其实，对于着粗麻制成的缝边丧服，以及服丧期间各种禁忌，子夫并不觉得难以忍受。唯一让子夫觉得适应不了的，就是这段时间对饮食的限定。按《礼记》规定，“功衰食菜果，饮水浆，无盐酪”。也就是说，这段日子里，不能饮酒食rou，食物不能放任何调味品，只能食粥、蔬果和饮水。不过作为有妊在身之人，子夫勉强算得上身患疾病，于是免了这一遭的苦难，饮食不曾受到限制。 都说人走茶凉，这话放到西汉皇家，放到朝廷而言，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或是一代外戚一代权臣。 六月癸巳，窦太皇太后旧臣丞相柏至侯许昌、御史大夫武强侯庄青翟“坐丧事不办”，皆被免职。窦氏一族在朝堂上的势力，被刘彻趁势拔了个干净。皇太后之弟，天子之舅武安侯田蚡，在窦家倒台后，终于如愿以偿，登上梦寐以求的丞相宝座，成为百官之首。 办完朝堂上的事后，刘彻将目光投向了期盼已久的事情，废后。 “什么？你要废后！”长乐宫中，原本跪坐着的皇太后在吃惊之下，居然长跪而起。王太后左手猛一拍几案：“不行！我不准，不准废后！” “为什么？”刘彻一时间想不明白自己母后为何会反对，“四年前，儿臣要废后，你也不允许。可如今皇祖母已故，群臣已服，诸窦势力更是被儿臣连根拔起。母后，你为何还要拦着儿臣？”以刘彻对自己母后的了解来看，王太后不应该对馆陶母女有什么好感才是。 王太后看了刘彻半晌，才叹道：“当年如果没有窦太主，你也没这么容易登上太子之位。有恩不报，实在不是吉祥之举。你就不怕有什么祸事降临？”从吕后到窦后，历代长乐宫女主无不奉行“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原则，王太后不愿、更不敢成为例外，唯恐受到上天的惩罚。 “母后的意思，是让儿臣继续忍？那又该忍到什么时候？”在王太后面前，刘彻很轻易地就沉不住气了，“既然皇考当年能废后，为何儿臣就废不得皇后？薄氏于皇考与孝文皇后之恩，可是远胜于姑姑给予母后和儿臣。”刘汉皇室继承楚地之风，最信鬼神，作为个中翘楚的刘彻，在惧怕之余，仍免不了对此提出疑问。 “当年先帝废后，用的是‘无子’的借口。你至今膝下尚无子嗣，这借口行得通吗？”见儿子仍是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王太后继续劝道，“就算不为别的，你好歹也该为子夫和她腹中的胎儿着想。如果你真的做下这等忘恩负义的无德不详之举，你就不怕上苍降祸于她们母子？”事已至此，王太后无意去探究刘彻再度提出废后之事，究竟是为了卫子夫，还是仅仅因为看不惯窦太主的贪得无厌，皇后的骄奢无度。 虽然惧怕鬼神，可刘彻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轻易放弃”这四个字。刘彻紧抿嘴唇想了一会，才道：“若是儿臣还了姑姑当年的那份恩情，那母后可否应允儿臣，不再阻挠废后之事？” “我答应你。只要你能还了这份恩情，我绝不再阻挠半分！可是，皇帝，你要知道，这世间最难偿还的，便是人情债！” 刘彻面色坚毅：“儿臣不相信这世间有事情能够难得住，朕，这个九五至尊！” *** 作为皇太后的弟弟，皇帝的舅舅，田蚡从来都是自认异常尊贵。因为诸侯王多是年长于皇帝，田蚡认为凭借自己身为皇帝至亲，又官至丞相之位的身份，应该可以一朝翻身做主人，从此独断专行，替皇帝处理朝政。 皇太后位正东宫后便要尊崇母家，是汉兴以来的惯例。 开始，对于田蚡所提的意见，刘彻虽有不满，但看在长乐宫皇太后的份上，仍是一概接受。 然而，贪心不足，得寸进尺，说的就是田蚡这种人。 从长乐宫回到宣室殿的刘彻，正巧遇到田蚡打算举荐人才。 也不知道田蚡到底接受了多少人的巨额贿赂，此次举荐的热当中，居然有不少是一起家就可以达到两千石的职位。 刘彻先前在长乐宫受挫，心情本就不佳。现在见到这样的情况，刘彻更是觉得自己权力受到严重损害。无意继续姑息自己舅舅举动，刘彻面上不动声色地问道：“君打算任用的人说完了吗？吾也打算任用几名心腹！” 碰了个软钉子田蚡，非常识时务地闭嘴不提。 向来顺风顺水过惯了的田蚡，强忍着满腹不满回到家中。才刚进家门，田蚡就得知自己儿子田恬带着卫步去喝花酒时，和人打了一架。让田蚡更加气恼的是，自己的儿子居然打输了！ 【1.下葬的礼仪是根据《中国风俗通史》和《汉书》《后汉书》写的，可能会有不少错漏。请见谅~~ 2.关于刘彻要废后这一段：《资治通鉴》记载，刘彻在继位没多久就闹着要废后，被王太后给拍回去了。建元六年要废后的事，是出自志怪小说《汉武故事》的记载。原文为：“建元六年，太皇太后崩……上怒，欲废皇后。曰：‘微长公主，弗及此，忘德弗祥，且容之，乃止。’”这本书没什么名气，不过其中的一个典故的知名度很高，那就是“金屋藏娇”，陈后名“娇”的说法就是来自这本小说。（个人觉得，小说到现在，最大的bug就出现在刘嫖身上。《资治通鉴》和野史说得很明白，她就是一个为了钱财卖掉女儿的人。不过，我既然把她塑造成了一个溺爱子女的形象，后面写起来就会有一些困难，请见谅~~~还是觉得，如果刘嫖真的是史书中的形象，那陈后就太可悲了~~） 3.其实汉朝的皇帝在一般场合，多数只是用“我”或者“吾”做自称。只是某枝清宫剧看多了，实在不习惯一个皇帝整天“我”来“我”去。还有就是，某枝虽然看了不少资料，但作为一本小说，里面肯定有许多错漏，尤其是关于各种汉宫礼仪的。请诸位无视这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