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病重呓语乱纷纷
路上遭遇了这么一件事情,等周二少带了儿女回到细柳镇,也就是下午了。 小厮一见牛车缓缓走到路口,就往内宅飞报,说二爷回来了。二少奶奶等了多时,少不得要亲迎到二门。先扶了自家相公下车,再同相公一人抱了一个孩子下来。 二少奶奶瞧着怀中儿子的小脸,心疼道:“瘦了。” 阿源皮猴似的,在母亲怀中扭个不停,“妈,我这几天吃的可多了,怎么会瘦?许是妈想儿子了,总觉得儿子在外面要受苦。”忽然装模作样,“哎呀!那岂不是说,爹爹没有照顾好儿子?” 周二少就笑,一手抱着沄沄,一手挽着妻子,“阿源皮得很,我罚他三天没吃饭!” 二少奶奶见这父子两个胡说八道讨她欢喜,打心底里笑出来,“就知道跟着儿子胡闹!”在阿源小脸上轻轻拧了一把,交给奶娘抱着;随即自丈夫手中接过沄沄,转给身边一个婆子抱了去。 于是一家四口回了小院,跟着的仆人婆子等这才自牛车上卸下行李物事,另有人将牛车卸了,牵了牛去休息吃草。 二少奶奶问明是什么原因迟了路程,知道他父子三个都没吃午饭,赶紧催着人做饭。好在灶下没熄火,没几时便端了饭菜上来。沄沄也跟着阿源父子吃了饭,二少奶奶才叫秋香伺候沄沄回房歇息。 谁知当夜沄沄便病了。整夜高烧不退,口中胡乱的也不知道说的是些什么话,一个字也听不清楚。秋香尚小,一夜睡的沉,还是红杏听沄沄房里有响动,跑过来一瞧,见沄沄已经自床上翻滚下来,一张棉被半盖着腿,半个身子露在外面。 就这样摔到地下,也没醒。屋里又没点灯,红杏摸黑进来,依稀见着床下面白乎乎一团,转身打了睡在屋里小床上伺候的秋香一巴掌,喝道:“死妮子,睡成这样!快起去掌灯!” 秋香给打得懵懂,也知道既然红杏过来了,想必不是什么小事,唬得浑身发抖,哆哆嗦嗦拿火石点着了灯。红杏这才看见沄沄滚到床下面了,蹙眉道:“真是个孩子,睡觉也这么不老实!” 俯身抱起她,顿时觉着这小孩子浑身guntang,口中就“哎呀”,喊了一声。 秋香以为沄沄跌伤了,更是害怕,“红杏jiejie——” “叫什么叫!”红杏恼她睡得太死不知道照看沄沄,瞪她一眼,“姐儿病了,浑身烧得厉害。你快穿了衣裳,叫潘嫂子往外面去找大夫来。再把奶奶屋里的春英叫过来。” 秋香忙应了,穿了衣裳跌跌撞撞出去喊人。 少时春英蓬松着辫子过来了,“怎么竟病了?”她做事麻利,立时找了面盆毛巾出来,出去打了井水来给沄沄冷敷。 “二爷刚回来,这时候也不好去找奶奶回话,咱们姐俩先看着她。若是早上退了烧,也就罢了。哥儿那边,夜里恐怕是离不了我,等我去换秋菊过来。” 春英点头。“这孩子看起来身体挺好,这几天又都是好日头,怎么好好的就发热了?” “许是在乡下沾了什么邪风罢!”红杏忧心忡忡,“要真是邪风,也不知哥儿是不是也被吹到了。” 春英忙道:“jiejie你赶紧回去照看哥儿,这边等秋香回来,再叫来秋菊,也就行了。” 红杏手里也不停,将沄沄身上汗湿了的上衣也除了,另拿了件干净的换上。“这烧的还蛮厉害,整个身子就跟个小火炭似的,可别烧坏了脑子。” 春英已是给沄沄擦了脸,又趁着换衣服的当儿,将她上身擦了一遍。沄沄此时已经烧的糊涂,小嘴唇儿嫣红滴血,小脸透着一股病态的红润,两只手紧紧抓住红杏衣襟,小身体却是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嘴巴里面不知道嚷着什么,红杏春英都听不懂她说的话。 春英皱眉,“看来是烧得狠了,这都不知道在说什么。”她以为不过是小孩子病中呓语,毫无意义,却不知道这根本不是汉人的语言。 红杏本想松了她小手,回去照看阿源,但沄沄一双小手竟将她衣襟抓得极牢,费了老大力气才掰开。就见沄沄一双秀眉紧紧蹙着,神态惶急,口中急急不知说些什么,但看她神情,似乎不愿红杏离开。 红杏心里狠了一狠,还是将她放下。“你照看着她,我也放心点。秋香这孩子还是太小,我过来的时候,她都没醒。” 春英一挑眉,“这种懒骨头,就该好好捶一顿。” “你现在可别打她,等白天慢慢收拾她也不迟。”红杏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一眼,“她虽然只是养女,可看大爷的意思,不过是暂时寄住在咱们家,等她家人来了,她还是要跟去的。”低头淡淡一笑,在春英耳边道:“奶奶或许还是在跟大少奶奶赌气,她心里也是明白的,姐儿家里来头不小,不然大爷那样精明,怎么肯平白将一个孩子送来家白吃白喝?” 春英年纪小着几岁,心思没有红杏那么多,想了一下,很不明白,“那为什么奶奶还要姐儿学这个学那个,学得不好还要打手心?虽说也没打坏姐儿,可不怕姐儿回头跟家里人告状,大爷怎么肯出了力气又不讨好?” 红杏白她一眼,“笨死了!不跟你说了,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免得回头我要不在家,你还给人卖了去,都还忙着数钱呢!” 春英脸一红,一顿足,正要说什么,红杏却是推门出去了。春英又不好跟出去理论,心思一转,也笑了。
又听沄沄呻吟,赶忙表情一肃,过去照料。 小半个时辰后,潘嫂子请来了大夫。原本夜间出诊,若是男大夫,那是不好进内宅的,幸而请到了回春堂的女大夫。 女大夫极其稀少,所以金贵,等闲请不动;且女人家单身走夜路不便,向来是不出夜间急诊的。这也是潘嫂子能干,带了几个壮实仆人去请,又将诊金翻倍,且又说是小孩子发热,不能耽误,这才顺利请了来。 女大夫三十多岁年纪,一脸精明,进屋先扫视一圈,见屋内陈设一般,但既然主人家住的宅院也不大,想来不过是小富之家,也不可能弄出多少金银珠宝来装饰。加上主人是个孩子,怕打了精贵东西造孽,所以摆设什么的不甚精致,也不足为奇。 春英见她进门就打量屋子,心里觉得此人好生粗俗无礼,就见那女大夫笑吟吟施了一礼,“这位大姐,病人呢?” 她是多精乖一个人,见屋里没有主人,这几个又是做丫鬟装扮,自然就对年纪最长的春英说话。心想一个小富之家的女儿,要用到三个丫头,又没有父母在跟前,想是个没了亲娘的庶女,所以爹不疼妈不爱的。但面子上总还过得去,生病也不会放任不管任她病死,又肯出双倍诊金……那这个药钱,多半也好开口了。 于是坐在床边,望闻问切一番,不过是寻常风寒发热,几服药就能散了热。却装模作样,将两只手都拿来诊了脉。 春英见她一脸凝重,还以为姐儿发热不妙,不由紧张,“怎么样?可妨事?” “倒是不妨事,只是姐儿年幼,汤药不好入口。这样罢,我也不开药方了,大姐一会派个小厮跟我回去拿药便是。我自家做的丸药最是合用,包管姐儿吃三颗就能退了热。好的快,又不必吃那苦口汤药。” 春英见她说的坦然流畅,一脸理所当然,也不多想,就依了她话,付了丸药的钱,找个小厮跟去拿药。 她心里也存了一点私念,不想再去翻药罐子生火煎药,麻烦多多。她自己生病都不乐意吃汤药,更别说沄沄这么小一个孩子了。再说煎药定是瞒不过正房的二爷二少奶奶,自家奶奶一个月里面只得半个月能见到二爷,可别拿这些小事去烦她。 主意既然定了,也就继续不断拿湿毛巾给沄沄冷敷。那女大夫倒也不是草包,说井水还是太冷,姐儿太小,寒气入脑也不好,就用温水,也是一样道理。好在厨房里面常年煨着一壶水,备给二爷、二少奶奶夜里用的,此时正好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