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十三 诡转(求月票求订阅)
陆炳问李彦直何事忧心,李彦直将内阁勒令出兵一事告诉了陆炳,又说:“当前京师实无一战之力!贸然进击,决计无法建功,只会惹祸!小婿上次取胜实属侥幸,这次出城,只怕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陆炳消息灵通,自然也知北京空虚,听了李彦直的话后问:“那照你说该怎么办?” “拖!”李彦直说道:“拖到勤王之师大聚,那时就不怕俺答了。”说到这里李彦直不自觉地朝东南一望。 陆炳说道:“既然应该拖,那你就拖啊!” 李彦直叹道:“可是如今内阁勒令出城破敌,最难的是圣旨上下了死命令——只许进攻,不许和谈!当前是宜以兵威促使和谈,以和谈拖延时间,等到局势有利于我们再寻求一战,可这道圣旨却是乱指挥,委实叫人进退两难!” 陆炳且笑且骂,道:“我说女婿,你怎么有些时候精明似鬼,有些时候却像少了根脑筋?内阁让你出城,你就出城啊,出城之后,你就是军中大将,到时候是该破敌,还是该怎么着,不就都由得你了么?” 李彦直一怔,陆炳又说:“俺答到过大同的事情,京师别人不知,你我还是知道的,当时仇鸾是怎么对付俺答的来着?嘿嘿,你就依样葫芦,不就行了?兵是由你带,话就由你说!内阁既有能帮你说话的人,那只要你做的事能让内阁的人自圆其说,让陛下高兴就行了!至于你到底是在打还是在谈,嘿嘿——陛下号称天子。其实也是个人。又没千里眼,紫禁城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以为陛下真能一清二楚么?还不都靠我们这些人地嘴?” 李彦直给陆炳这一提醒,幡然大悟,连道:“看我糊涂地!看我糊涂的!”他思维一转,原先觉得绝无可能地事便多出许多可能性来! 按照徐阶、李彦直既定的战略。当下敌众我寡,暂时来说宜和谈不宜攻战,但嘉靖定下的大方略却是要攻不要守、许战不许和,徐阶李彦直要拖。嘉靖却急着要见事功,两者南辕北辙。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徐阶李彦直困于心中既有地战略思维,一时都扭不过来,尤其李彦直,他为官时的理念与为将时理念截然分开,为官时已能自觉地运用八面玲珑的手段,等到为将时便还是不自觉地恪守遵禀上命的武德。陆炳却没这障碍,他不从政局兵法着手,而是一开始就以官场潜规则来考虑事情。 要说中国官场地潜规则。那可真有变黑为白、颠倒乾坤之功。其种种妙处一言难尽,然其基础原理有二。第一个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第二个叫说一套做一套。这两句话三岁小孩都懂,但有条件使用和能用好的人却不多。陆炳提醒李彦直地便是此道! 这时李彦直被陆炳点破关窍之后再以官术重新规划整个战局,心中便豁然开朗,再回到大营便不再忧心暗藏,而全是一副显胜券在握的气势,戚继光诸将见他胸有成竹,无不惊奇,或来问:“督军莫非已有破敌之计?” 李彦直笑道:“自然!”诸将便问何计,李彦直笑道:“你们但跟着我走便是!无需多问!” 诸将不测深浅,然李彦直有一场大捷在前面打底,近日又得官方为他大肆宣传,已有知兵善战之称,所以诸将对他就都有了信心。 看看部队部署已定,李彦直便命拔营出城。出城之前,有司又增益之以三千义军。兵部也加以照顾,马匹从优配给,因此此军共有战马四千匹,算是难得。 在这将近三万人的部队之中,李彦直自己确信可以作战的仍是那五百精锐,在安定门一战中又有数百人脱颖而出,李彦直便取出兵甲加以武装,凑足千人之数,出城前又到陆炳处借了锦衣卫的衣饰、旗帜、仪仗,去了犯忌的皇家徽号,把另外的两千多兵将浓妆淡抹地打扮了起来,因此光看这三千人的队伍,那真是鲜衣怒马,气势不凡! 他以这三千人排布在显眼位置,其他两万多人马都排在后方,三万大军浩浩荡荡出城,缓缓逼向通州! 蒙古兵将号称十余万,但并非所有兵马都在通州,俺答听说明军大举出城向通州开来,不敢怠慢,尽发通州兵马约四万八千人出城迎敌。 通州与北京城之间本有通途大道,大道旁有村庄房舍,这时早逃得精光了!双方就在这一带将大军摆开,一方有步骑三万上下,一方有人马四万有余,虽有强弱之分,倒也不算悬殊,且明军是主场,胡人身在客地,俺答心中将这个条件计算进去,便不敢小觑了对面开来的部队。 俺答策马而前,在射程范围之外举目眺望,见李彦直所部气象森严,核心部队数千人尤其衣甲鲜亮,骑兵步兵相互参差,经过戚继光编排地队伍又颇齐整,与他见过地仇鸾的部队大大不同,心想:“这想必就是大明地主力部队了!”不敢贸然挑战,先派了使者来问李彦直来通州干什么。 那使者单骑奔近,到了两阵中线下马,举手走到李彦直阵中传话,李彦直听了俺答的问语后怒道:“尔等冒犯我大明京畿,窃据通州,还来问我干什么来?自然是来扫平尔等,夺回通州!” 那使者这时已入军中,见将旗两旁有鸟铳手护卫,旁边兵将个个精神抖擞、威武不凡——两队鸟铳手是李彦直旧部中身经百战的精锐,左右兵将都是万一挑一武举子,聚在一处自然威势惊人,那使者不知李彦直的家底也就这些了,还道三万人都是如此。心下便没多少底气。口中却还强硬,道:“要打败我们取通州。大帅你也未必有这个本事!不过我们在通州也并无久驻之意,我大汗已经派人入城请求封贡,你们也没回应,怎么就派兵来攻打了呢?” 俺答此刻虽兵临北京城下。但他非但无灭明之志,甚至没有和大明分庭抗礼的野心,所求者利字而已,若大明皇帝肯开马市、许朝贡。俺答也愿意称臣。 李彦直在兵部职方司呆了两年,又去过西北。和许多到过蒙古的商人交流过,因此深知此节,正是如此他才知道和谈可为,更知道怎么谈,这时俺答是知己不知彼,还摸不透大明地底细,李彦直却是知己知彼,因此谈起来便得心应手,便冷笑道:“自古请求封贡。哪有兵临城下地规矩?我大明一时不防。被你们闯入京畿,如今兵马已聚。便不许你们无礼!” 两军都要打仗了,他却开口一个“礼”字,闭口一个“礼”字,倒像胜败都不要紧,礼仪才是最重要的一般。不过这倒也符合“礼仪之邦”地名声。 那使者便问:“那大帅说该如何才合礼?”他搞不明白大明的官衔品级,因见李彦直统领大军,威风甚重,故称之为大帅。 李彦直道:“尔等须先退出古北口之外,再递朝请之书,交给边将,由边疆递交朝廷,内阁签发,这才合乎礼仪。” 那使者说:“我回去问问。”便跑了回去,先将所见军威跟俺答说了,又将李彦直的说法转告了俺答。 俺答虽然闯到了北京城下,但他这次求封贡竟是颇有诚意,因让使者回来跟李彦直说:“我们大汗愿意遵守礼仪行事,退到古北口之外,但也希望大明能遵守承诺,要是不然,下次我们再来就没那么客气了!” 这两句话妥协中暗藏威慑,李彦直不卑不亢,却道:“我大明天朝,几时不守诺过?嘿嘿,若还有下次,那就不是我们守不守诺的问题,而是你们老不老实地问题了!不过到时候我们相见的地方也不会是在这燕山之南,而必然是在大漠之北!” 那使者嘿了一声,却也不在这阵前作口舌之争,只道:“那便请将军退兵吧,免得伤了两家和气。” 李彦直不肯退兵,说道:“哪有叫我们先退兵的道理?你们先退出古北口再说。” 使者又再回去,回来说:“我们要退出古北口得等几日。”他这话倒也老实,俺答再有诚意,蒙古人要全体退出长城之外也得先通知各部,不是现在想退就能退的。 李彦直见对方退了一步,便也道:“那好,我给你们五天时间,五天之内你们退出古北口,然后递交请开马市、许朝贡地奏疏,我保证五天之内给你们回复。不过通州是运河终点,京师市井皆赖此处运来的菜蔬薪炭,自被你们侵占,京中百姓生活多有不便,因此你们必须在今天之内退出通州,另择安营之地。”
使者又回去回报,俺答见是对方大将阵前许诺,又说得这么仔细明白,料来不假,便应允了,并答应黄昏之前退出通州,但要求李彦直不得袭击他们,李彦直便令取出令旗二十面,道:“你们持此旗为证,今日之内退出通州,两日之内退至顺义,三日之内退至昌平,五日之内退出古北口,这五日里不许sao扰沿途居民,我便不追袭尔后,若有人敢趁乱打劫,我奉天子之命在此,不分胡汉,一律视为盗贼就地惩处!” 俺答心想这时各部人马在京畿已抢到地东西也够过冬了,又盼着大明能开贡市,以往他到边关派人求见翁万达诸总兵总制,开马市是嘉靖最不喜欢听到的话题之一,翁万达等如何敢答应?因此俺答所得回答都十分模糊,没有一次像李彦直这次答得这么明白坚定,心想负责京城守卫的人果非边将可比,这个大将权力一定甚大,他对开马市、许朝贡一事十分上心,这时既有了希望,便愿退让求全,何况李彦直的要求又堂堂正正,并非无理取闹,便大部分答应了,且传令各地各部停止劫掠,他自己则在黄昏之前退出了通州。 李彦直虚张声势,通过与俺答阵前谈判,兵不血刃便取回了通州,进城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却命戚继光带领一千六百名骑兵,分作八队,巡逻通州与京城之外方圆三十里地面,那些在令旗引导下规规矩矩走路的不理他们,但凡是遇到劫掠的就地正法。胡人在塞外散漫惯了,俺答命令虽下,仍然有不少人顺手牵羊杀人放火,这些人大多都是分散的小部人马,甚至是落了单,戚继光集结兵力围剿扑杀,枭首二百有余,又俘得三百余人。 李彦直审问明白,却留下首级并大部分俘虏,只放了十几个赶到顺义去,那些胡人向俺答哭诉,俺答冷笑道:“我已下令不许你们妄动,你们却不听令,该死!” 原来这十几万蒙古人也不是铁板一块,那些不听命令的多不是俺答的嫡系,有地甚至是俺答在族内地对头,所以俺答乐得李彦直代他清理异己。 这边李彦直既下通州,又得了首级俘虏,才向内阁报捷,传首京师,徐阶见了捷报大喜,急奏嘉靖言首战得胜,且通州已经收复云云。 严嵩父子耳目众多,情知有异,要揭破时一时又无证据,李彦直确实已重夺通州,那些首级俘虏也确实是蒙古人,不是像仇鸾一样割了百姓首级假冒胡虏,加上内阁中有徐阶帮口,锦衣卫陆炳是李彦直的岳父,严氏父子揣摩嘉靖地心思,这时多半也是喜闻功恶闻过,便不敢贸然揭穿,反而在嘉靖面前大赞陛下圣明!他们犹且如此,更别说别的人了。 嘉靖拿到捷报,心中既是一宽,脸上也添喜色,便让内阁拟旨,再升李彦直一级,加封其父兄,荫及其妻儿,又召见陆炳,连赞道:“阿炳啊!好眼光,好眼光!怎么就让你挑了这么个好女婿!” 就在这时外头又传来一讯,却是仇鸾的勤王之师到了。 胡虏虽是野蛮,但入汉地之后不测深浅,若遇到有组织有魄力之人,未必敢不守规矩。宋靖康年间,女真之蛮横强大胜俺答时之蒙古十倍,然种师道抵开封后以令旗封界,女真人便不敢轻犯其规矩,当时若能善为谋措,不惧不躁,未必没有转圜之机。然若内无不惧不躁之宰执,则将帅虽能无法挽其颓败之势。 嘉靖二十九年明廷之大幸,不在有李彦直、戚继光运营于外,而在有徐阶支撑于内。苟无徐公,则诸将之智勇皆无用武之地。故孙子曰:战胜于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