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十三 锦衣疑踪
“这普陀山上,可能有锦衣卫!” 刘洗这话貌似无头无尾,但李彦直一听就脸色微变!别的且不论,光是这锦衣卫这三个字,就足以让他头皮发麻! 不过这种震惧只维持了那么一眨眼功夫,李彦直便迅速镇定下来,他没有马上追问锦衣卫的事,却指着刘洗道:“你是什么人?跑来这里跟我说这个,意欲何为?” 刘洗见李彦直只是微惊之下便迅速平复,心中佩服,既震于他的威名,又料谎言大话难以欺骗他,便老老实实道:“小人实是为投靠孝廉老爷而来,可惜不得其门而入,便想以这个消息作为一份礼物,盼孝廉老爷成全,给小人一个效力的机会。”这几日来投靠李彦直的,不算上那日集体涌来的海盗,怕也有千儿八百,全部都被拒之门外,里头出了刘洗这样一个人物也不奇怪。 李彦直微微一笑,说:“这两日来投的人虽不少,但大多是无能之辈,所以我一个也没要。若你给我带来的这个消息是真的,那你能刺探到这个消息,也算有点本事,我同利之内或许有你一席之地。不过……” “不过”二字拖着没下文,刘洗却已领悟,忙又跪得近前,道:“小人的消息,千真万确!” 李彦直道:“锦衣卫行事诡秘,你怎么能知道他们的行踪的?”他震于上辈子留下的印象,对锦衣卫实甚忌惮。 “形势诡秘?”刘洗道:“其实那是外人的看法,其实锦衣卫也就是一个衙门,里面的人也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靠着东打听西打听,伏在暗处监视而已,就是人多,又能堂而皇之地搞刺探,被人发现了也不怕。所以什么手段都敢用,其实也没什么诡秘的。只要在里面混过的就知道了。” 李彦直讶异道:“只要在里面混过?难道你混过” “是啊。”刘洗笑吟吟道:“小人不才,也确实在里头混过,而且还曾混得不错。” 李彦直奇道:“这么说来,你也曾是锦衣卫里的人了?既然如此,怎么还需要跑来投奔我?” “老爷。”刘洗叹道:“其实这锦衣卫,也就是听着风光,里头并不是人人都能吃得开的。再说,我都不是在编的,只是编外人员,虽然能混口饭吃,但上面动个小指头。就能将我们打回原形!”因说出一番道理来,让李彦直对锦衣卫有了全新地认识。 这锦衣卫与东厂、西厂为明朝三大特务机关,厂与卫相倚,故言者常并称之为厂卫。东厂西厂由宦官为督公直接统领。锦衣卫由军人为指挥使统领。厂卫之间。既互相勾结又互相倾轧,由于锦衣卫更近于武官,不如宦官亲近皇帝,所以锦衣卫相对于两厂常居下风!但这种情况在嘉靖一朝却是例外! 嘉靖皇帝并不很信任宦官,也不依赖宦官,因此在嘉靖一朝,尤其到了当代指挥使陆炳手里,三大特务机关中竟以锦衣卫一枝独秀。历代锦衣卫指挥使见两厂督主如猫遇虎。到了陆炳这里却完全反了过来,东西两厂的宦官督主在嘉靖面前全无地位。遇到陆炳连站都站不稳!陆炳上得嘉靖信任,中与权相勾结,下面又有无数鹰犬为之奔走,竟尔独揽特务大权! 陆炳之治锦衣卫,大招京师、北直隶、陕西、陕西、山东、淮北等地之豪杰高手数千人为鹰犬,这是正编队伍,鲜衣怒马,八面威风,装备与训练都比于正规作战部队。此外又有编外人马,大收三教九流之辈,数量怕不有十五六万人!遍布全国各地,锦衣卫的势力发展到陆炳这里,可以说是达到了空前绝后的高峰! 话虽如此,但正如刘洗所言,锦衣卫其实也就是一个衙门,虽有其厉害处,却也有其局限。十五六万人的数量看似很大,但这十五六万人基本都集中于北方,其中在京城里面的怕就不下数万人。而且这些编外人员地办事效率是很值得怀疑的,除去空饷名额,真正的精锐也就在编的几千人,且这几千人也大部分都集中在中国北方地区,而这大部分中的大部分又集中于京城。 中国实在是太大,锦衣卫纵有特权,也注定了它的触觉无法全面延伸到大明的每一个县,只能针对重点地域、重点人物和重点事件进行监控。 所以当今内阁权贵如夏言、严嵩,皇帝可能连他们一天上几次厕所都知道,但对东南沿海正在发生地复杂变乱,嘉靖却未必完全清楚其中的曲折。要知道北镇抚司也是一个衙门,在里头工作的锦衣卫也是人,也有官僚的习气,在经费不足、上头又不见得会有兴趣地情况下,他们是不会很主动去做事地。因此一些后世认为相当重要地历史事件,皇帝和锦衣卫竟很不合常理地不知道。比如后来丰臣秀吉发动对朝鲜的侵略时,北京那边竟连日本是谁作主都弄不明白——而这些情况闽浙的海商头子早在数十年前就很清楚了。 听了刘洗的描述后,李彦直反而暗中松了一口气。自己无论从地域上还是从身份上,显然都还不是锦衣卫重点监视的对象,要知道中国有上亿人口,要想有资格进入皇帝的视野也是极不容易的!要让锦衣卫能记得你的名字并关心你更难!在东海,比李彦直活跃得更久、动作更大地许栋、王直等人也还没这资格,就更不要说有东南士林地保护伞左遮右护的李彦直了。 “听你这么说,你怕是那十五六万编外人员中地一个吧?”李彦直盯着刘洗问。 刘洗有些尴尬地一笑。李彦直料得没错,刘洗确实就是那十五六万人中的一员,这十五六万人成分复杂,多是城市无赖出身,刘洗当初是听说了锦衣卫在扩招,就托了几重关系,在里面挂靠。像他这样的编外人员并无充足的定饷。刘洗们的思想觉悟显然也没高到要为皇帝服务、为陆首长服务地地步,加入锦衣卫终究还是为了一个利字,顶着这个名头受保护,借着这个名头好捞钱,和他今日到了海上要投靠李彦直其实是一样的道理。 李彦直和陆炳都不是冤大头,两人对这些地痞无赖的习性都清楚得很。所以那日数万人来投,李彦直是一个也不肯收,因为眼下收了这些人他管又管不过,养又养不起,放着在外头招摇撞骗又会坏了自己的名头!而陆炳对那些编外人员也是且用且治,过一段时间就要淘汰一批、另选一批,宁可要些有冲劲没经验的。也不要那些油滑懒惰的老货,已经混到中层地刘洗也是某次汰选中的牺牲品。像这样的信息,刘洗本来是不愿意透露的,但李彦直眼睛刁钻舌头又毒辣。一层层地戳破他的牛皮。最终确定这家伙其实也就是一个混混。
“不过。我那个消息却是真的啊!”刘洗道:“我还在山东给当差跑腿时,曾学过里面的一些切口、记号,知道一点这些人地习性,这次南下,在慈溪那边又发现了一些锦衣卫的踪迹,我原来以为是凑巧,谁知道来到普陀山,竟在海边见到一具溺水的死尸。还在里面搜到了一封信!” 李彦直道:“你怎么会无缘无故去搜一具溺水的死尸?” 刘洗大窘。却不得不道出实情。原来他不是特意去搜那具死尸,而是见到死尸都会搜寻一番看看有什么财物。不止是他,在海边流窜地散盗大多如此。那死尸在他之前已被人搜过了,“但那信没人拿,只有我一人认出那信是个宝贝!” 李彦直问信在哪里,刘洗说被李彦直地手下搜去了,李彦直便叫来林道乾,让林道乾带刘洗去找来,过了一会刘洗回来,呈上一个拇指大地小竹筒。 李彦直接过,但觉轻飘飘的,奇道:“这是信?” 刘洗说:“外人不懂的,定以为这只是一个没用的小竹筒。其实信就藏在里面。” 李彦直依言拧开竹筒,果见里面卷着一页沾过油的纸,展开来也女子的手掌那么大,上面写着几个字:“被困普陀山,盗贼,暂安,急!”画了个押,写着个张字,张字右边又有个圆圈,圆圈上点了三点,刘洗说这个圆圈和三点表明的是这姓张的身份:“此人不是编外地,在锦衣卫里地地位只怕不低。” 李彦直再追问下去,刘洗就再没什么可说的了,李彦直笑了笑,指着刘洗道:“你刚刚才说出锦衣卫三字时,也委实吓了我一跳!不过现在看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你拿着个痰盂当宝贝来献,倒叫我虚惊了一场。” 刘洗干笑一声,说:“虽然不是个宝贝,不过也算是小人一点孝心,还请孝廉老爷看在小人地这点孝心份上,赏小人口饭吃。” 李彦直沉吟片刻,道:“你敢夤夜闯寺,可见有几分胆色;能把一点小事讲得比天还大,叫我听你说了半夜,口才也算不错。好吧,我就收了你,作个编外人员吧。至于什么职务,回头让林掌柜给你安排。” 刘洗大喜,连连磕头,他退下后,林道乾王牧民张岳都来问什么事情,李彦直道:“好像岛上有锦衣卫。”三人一惊,李彦直道:“不过应该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林道乾问:“要不要我去查查?”不,还是不要了。”李彦直道:“普陀山虽然是个岛屿,但托观音菩萨的福,朝廷并不将之当作海外。我到普陀山来进香,不算犯海禁。顺便驱逐了海盗,又拒群寇不法之请,此为忠义有节之事,不怕被人知道。那群锦衣卫若是本意并不在我,未必会记挂此事,但我们要是刻意去追查,万一被对方察觉,只怕反而要引发他们的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