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十五 能奈何?
种子岛是九州西南方向外的一座离岛,与九州岛隔着一道小小的大隅海峡,王直派了叶宗满到平户主持贸易,派方廷助去丰后买卖货物,至于和大隅、萨摩诸土豪的交易则自己亲理。 李彦直因王直在种子岛,便也停停驻在此,这日忽有急信传来,李彦直打开之后脸色一变,急召吴平、蒋逸凡、王牧民、张岳会议,道:“二哥有消息了!” 王牧民先是大喜,但见李彦直脸上无喜色,随即转为沉重,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不算有好消息,或者也不是坏消息。只是委实气人!”李彦直道:“是道乾来信了。他已经混入鹿儿岛城,结果入城的第一晚就望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鹿儿岛城内有熟悉的身影?”吴平道:“莫非是破山?”随即道:“哦,不对,吴平不认识破山。” 李彦直道:“是那个叫秀吉的倭人!” 王牧民啊了一声,叫道:“这么说来,那秀吉果然也是岛津家的人了?” “道乾信中对经过描述得十分详细,你听我说下去,然后再作判断吧。”李彦直道:“当时道乾只是隐隐觉得像是那个叫秀吉的人,但他是随今井宗久进城,当时身边有人跟着,行动不便,只瞥见那个像秀吉的人在一个角落里消失了。到了晚间,他穿了夜行衣,冒险偷出房间,再去那个角落探查,却发现墙角有一个狗洞,此外又有些若隐若现的脚印之类的踪迹,他反追这些踪迹,寻到一间屋子,屋外有人看守。他却绕到屋后,从缝隙中窥见屋中竟停放了一口棺材!屋内还有两三个人影,又有人在说话,说的却都是福建话,他便留了心,再听一会,似乎棺中也有说话声。想来棺中有人!只是他人在屋外,便是将耳朵凑到缝隙旁也只很难辨别棺材中的人在说什么,只听棺材外那个人似乎是冒充成我派去的使者,似乎在赚棺中之人的话。过了一会。站在棺材旁的人道李孝廉如何,李孝廉如何,猛地棺中人的话说得大声了一点,似乎在说:你方才…李孝廉,是三弟…中了举人吗……云云。跟着棺边人应是,棺中人便大叫起来,那几句话却是清晰可闻,分明在连声叫好,且道:不愧是三弟!” 王牧民啊了一声,叫道:“是二公子,是二公子!一定是二公子!” 李彦直握紧了拳头,道:“道乾当时亦如此想,只是无法进去确认。他心中既有此念,再听那棺边人地话。以及棺中偶尔透出的只言片语。越听越是肯定!过了一会,屋内两个人似乎问完了话,又将棺材盖盖上。”说到这里拳头忍不住往桌上重重一击! 王牧民亦几乎在同时大怒道:“倭奴大胆!如此折辱三公子!” 吴平问道:“后来呢?” 李彦直继续道:“之后屋内便走出两个人来,道乾躲在暗中,也不敢跟去,只是伏在屋外等候机会,过了好久。鹿儿岛城另一个方向忽然火起。城内有些乱了,就连看守棺材的两个士兵也有一个走出来张望。道乾也真是大胆,竟然犯险,取刀暗杀了那个士兵,屋内那士兵听到声响,出口问怎么了,道乾以倭话含糊地道有只老鼠,跟着进屋,趁着黑暗,又将屋内那士兵杀了。” 蒋逸凡听得有些害怕,道:“这人好狠!”他是文人脾气,闻战阵伤亡十万丝毫不以为意,对这等面对面的杀人却有不忍之心。王牧民却喝彩道:“当机立断!好手段!”又问:“后来呢?” 李彦直继续道:“道乾杀了二人以后,便搬开棺材盖子,以我教他的秘语切口与棺中人说话,棺中人一听就明白了,且回答得上,道乾这才确定那就是二哥!”说到这里李彦直声音微微发颤,似甚激动:“原来二哥被倭奴劫持之后,便一直被拘禁在棺材里,不但绑住了手脚,甚至还蒙上了眼睛……一年多了啊,一年多了啊!这暗无天日的一年多里,都不知道二哥是怎么挨过来的!” 这下连最冷静地吴平、城府最深的张岳都愤怒起来,王牧民和蒋逸凡更是在那里破口大骂! 过了好一会,李彦直才算平了平情绪,继续道:“道乾和二哥互相确认了身份后,便给二哥松了绑,救他出棺,不料才出门,就有倭奴赶了过来!二哥当时身体弱,行动又不甚方便,便推了道乾一把,叫他先走,自己却提刀反过去阻拦追击者,对道乾道:告诉三弟,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别以我为念!救不了我就为我报仇!”说到这里拳头又重重一捶,道:“道乾无奈,只好先走。他到了那狗洞附近,却不钻出去,而是脱了黑衣,趁乱跑回屋里装睡去了。当时形势颇乱,又得同伴遮掩,竟也无人怀疑他。之后又借言火器生意的事情,将信传了出来。”说着扬了扬手中的信件。 张岳赞道:“好胆色!好手段!” 吴平却道:“好胆色不错,可惜欠思量了!他孤身在敌城,就算给他逃出屋外,又能怎么样?有倭奴赶来拦截,那是应有之义!其实他不该这样贸然行事地。本该想个万全之策,谋定而后动!如今这样,都不知会否累得二公子陷入险境!” 王牧民却咬牙切齿道:“要是换了我,当时也非冲进去救人不可!那般情况之下,哪里考虑得了这许多!” 李彦直却摇头道:“不!我却认为,这样二哥反而安全了不少!岛津家知道消息已经泄露,反而不会再动灭口的念头!要不然……”因涉及不祥,便不敢说出来。 五人正商议该如何去责问岛津家,铃铛忽响,张岳去开了门,卢复礼进来道:“岛津家有使者到了。” 屋中诸人对望了一眼,李彦直嘿了一声道:“来得好快!有请!” 不久卢复礼带了伊集院忠朗至,李彦直见面便冷笑道:“善使者,又见面了!” 伊集院忠朗脸色如常。心中却颇有疚,干笑而已。 李彦直厉声喝问道:“棺中人如今安否!” 伊集院忠朗大惊道:“你……李孝廉你怎么知道……” 李彦直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何况贵城有那么大一个狗洞呢!”他这么说,那是有意释放假消息,要掩护尚在城中的林道乾。 伊集院忠朗心道:“那细作果然已从狗洞中逃走了。嗯。对方既然已经知道,那就不用多废话了。按已定计划行事吧。”便呈上了一份清单。 李彦直打开一看,饶是他定力非凡,见了之后也不免一呆! 这份清单包括生丝、硫磺等诸多货物!计其价值。差不多是这次李氏船队运到日本全部货物的总和!李彦直将清单传示吴蒋王张等人,一边问伊集院忠朗道:“这是什么?” 伊集院忠朗道:“我家主公从佐多岬回鹿儿岛,途中碰见一艘颇为怪异的小船,一搜之下,却发现了一口棺材。棺中之人,或许就是李二公子……”
他说地倒是实情,但王牧民一听之下忍不住勃然大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要来扯这弥天大谎!我们又不是三岁小孩,谁会信你!” 伊集院忠朗心道:“说了实话,他们果然不信。” 李彦直却忍住怒气,对王牧民道:“稍安勿躁!”又问伊集院忠朗:“你我两家通好,既然托福,由你们先找到了我二哥,还请平安送我二哥回来。” 他这可不是真相信了伊集院忠朗的话。只是客气的外交辞令罢了。伊集院忠朗自然懂得。却道:“两家通好,自然应该送回李二公子,只是为了这事,我们岛津家也着实辛苦了一番,所以想请李孝廉犒劳底下的人一点辛苦钱。” 他说得虽然客气,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那不过是一件肮脏事地好听说法罢了。李彦直冷笑一声,道:“岛津贵久要多少赎金?” 伊集院忠朗往清单一指。道:“就在那里了。” 蒋逸凡等这时都已看过了清单。无不大怒道:“什么!”蒋逸凡戟指怒道:“你,你。你们也未免太贪了吧!” 李彦直却已完全平静下来,竟然便道:“好,我答应。” 这个清单乃是岸本信如斋拟的,当时岛津家的人看了自己都觉得过份,伊集院忠朗本也只是抱着一个漫天要价等对方就地还钱的心态来,不想李彦直竟会答应得这般爽快! 蒋逸凡和张岳都叫道:“三公子!”虽没说什么,但语气中的劝诫之意已经十分明显! “钱没了,可以赚回来。”李彦直恨恨道:“可我二哥的性命却只有一条!我不能冒险!”这时清单又传回他手上,他伸指弹了一弹,对伊集院忠朗道:“货物,我可以给你们,但你们要求地武器我没法做主!” 伊集院忠朗愕然道:“李孝廉也没法做主?” “当然。”李彦直道:“我所率领乃是闽海机兵,武器除非禀过都司衙门,否则不敢妄自转手。这是法令所在,我若妄为将有灭门之祸!你们别说劫持了我二哥,就算把我父母也劫持了,我也不敢答应你们这件事情。” 其实大明地法令如何,海外之人如何深知?因此李彦直在海外说什么便是什么,伊集院忠朗竟也没怀疑,心道:“等有了钱,武器大可向南蛮人和其他唐客购买。”口中却道:“这样的话,我就要回去先禀明主公,再作定夺。” “好!”李彦直道:“你回去告诉贵久,这几日还请他好好伺候我二哥,若有个什么闪失,我可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送走伊集院忠朗之后,张岳过来道:“三公子,要真答应了他们,就算他们肯不要武器,那……那我们也要被掏空啊!这一次来日本,我们是带足了本钱啊!要是就这么都给了他们……同利家业虽然不小,只怕也经受不起这次的损失!” “我知道。”李彦直道:“所以这笔钱,我们只能出一半。” 张岳问:“那另外一半呢?” “借!”李彦直道:“你这就拿着这张清单去找王直!看看他这个当中人的有什么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