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休道风寒为小恙
冬雪来得极快,昨日才刚刚天Y沉下来,到今日,已经雪满原野了。 叶畅醒时,发觉外边天色极亮,他赖了一下床,这才在响儿服侍下从床上起来。响儿银铃一般的声音随着一阵寒意传了过来:“下雪了,好大雪!” 叶畅皱了皱眉,快步来到门前,发觉院子里果然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昨夜并没有怎么刮风,却不曾想,无声无息落了这么多的雪。对着满眼的雪色,叶畅又发了一下呆,似乎不大愿意 “今日郎君有何事要办?” 眼睛有些发红的刘长卿早就候在门前,见叶畅出来,没有怎么寒喧就直奔主题。 “雪甚大,城中百姓有没有遭灾的?”叶畅问道。 “昨夜就在忙这个,城里有一百七十余户屋子被雪压塌了,其有三十四户无家可归,职下与洛阳令一起,将他们安置在亲友家中,压死了七个人。另外街上派人巡视了,所有无家可归者,都被带到收容处暂时收容。好在如今贼已平定,石炭能源源不断运进来,今早我便去问过了,每石石炭三百七十二文钱,价格已经落下。” “让差役们挨家挨户警示,石炭有毒,使用时要小心谨慎,不要紧闭门窗,须得留出毒气排出的空隙。” “是。”刘长卿又应了一声。 他知道叶畅心情不好,不敢罗索,正要退下,叶畅突然又开口道:“刘公,去召安元光来,今日大雪,我心神颇为不宁,不知城外百姓情形如何,我要出城巡察。” “这么大雪……”刘长卿有些犹豫。 “正是大雪,我才要去,原本就是贼乱之后,百姓生计艰难,不去看看,我心中实在是不安啊。”叶畅缓缓道。 他这番话让刘长卿有些感动,当下退出之后,不久安元光便到了叶畅面前,叶畅吩咐了一番,安元光心中大喜,叶畅此次出巡,不带别人却只带他,分明是对他另眼相看。他应了之后,便出门点兵,不过小半时辰便回来:“叶尚书,兵马已经备齐!” “这次可能要在都畿道巡视几日,甚至有可能去河南道看看,你备了几日粮草?” “依着叶公之令,备足七日粮草!” 这是叶畅带兵的习惯,他手下兵士外出,不论所执行的是什么任务,都要携带七天粮草。这个规定看似呆板,实际上却是叶畅深思熟虑的结果。七天粮草,足够打一场攻防战所用,这样就不虞被人突袭包围后没有足够的食物支撑。 叶畅领着人马向东而去,一路抚慰,召集各地官吏布置应付大雪事宜,沿途官吏,多少有些怪罪叶畅小题大做:这场雪虽然大,可是还没有到成灾的地步,原本用不着这么上心。但是只要被叶畅发现这种心思,少不得要大发雷霆斥骂一番,其中还有几个倒楣的家伙被叶畅就地免职。 或许是沿途辛苦,又或许是心情郁闷,到了洛口仓时,颜真卿一看叶畅就吓了一跳:“叶公这是怎么了?” “偶感风寒,稍有不适。“叶畅在马上用浓厚的鼻音回到:”不过无妨,我在洛口仓休息几日,你寻一个好些的郎中来便是。” 颜真卿看他模样,形容有些惟悴,并不象他自己说的那样简单。他心中暗暗担忧,派人去请郎中,自己陪着叶畅入内。 “颜公不必担忧,让我静养即可。”叶畅见颜真卿寸步不离跟着自己,笑着向他道。 颜真卿默然了一会儿,然后低声道:”叶公不必太过心焦,无论朝中有何变故,叶公于国有大功,天下官民之心,大半在叶公这边。” 他知道叶畅身体一向强健,此时出现重病之兆,十之**乃是忧怒攻心,其直接原因,便是朝廷召安禄山入京。在普通百姓眼中,这纸诏令是再正常不过,可是颜真卿却明白,这其实代表着朝廷对叶畅的不信任。 朝廷真的想快速平乱,只要诏安禄山的兵来即可,将这些兵派给叶畅,想来旬月之间,叛乱可定,根本用不着安禄山本人来。但现在朝廷把安禄山召来,而且不是让他直接赴战场,而是安置在京畿,分明是看叶畅屡战屡胜又赤手空拳拉起了近两万精兵而心怀忌惮。安禄山此来,拱卫京师只是目的之二,真正的目的还是对付叶畅! 没有多久,郎中请来,为叶畅诊断之后,开了几服药。出来之后,颜真卿问其详细,郎中神情微微有些异样:“叶公虽无大碍,但劳心过甚,须得静养。” 与颜真卿想的也相差无几,他点了点头,便打发郎中离去。 但到了夜间,叶畅身边的栗援却来寻颜真卿,说是叶畅有事召他。颜真卿依言来去,却看到叶畅神情冷竣,一身盔甲。 颜真卿愣了愣:“叶公还不安歇,这是……出什么事情了?” “我准备连夜南下,直取豫州!”叶畅道。 “可是叶公身体……” “我身体并无大碍,沿途放出生病的消息,乃是为了掩贼耳目。贼人只道我在此养病,又值大雪,必不备我,乘机一鼓擒住贼首,安定天下。”叶畅说到这,微微一笑:“有些人只道我会勒兵不前,先与安禄山相争……我岂是这等不以大局为重之人!” 颜真卿看着叶畅,好一会儿,只觉得热泪盈眶:“叶公果然为大唐之柱石,安禄山辈,如何能与叶公相提并论!” 叶畅笑了笑,没有再说此事,只是让颜真卿遮掩他的行踪,对外只道他在养病。 计议已定,叶畅悄然出城,身边将士,他竟然只带了安元光等二十余人,就连栗援,也留在了洛口仓城。 望着叶畅离开的背影,颜真卿再度热泪盈眶:朝廷待叶畅何其不公,而叶畅为天下又何其无私,这等人物,理当为周、伊之位,宰执天下,治国安邦! 他却不知,叶畅脸上,一直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朝廷将安禄山调入京畿,防止他带兵入京争权,那有什么用,叶畅要争的,原本就不是京中那方寸之地,他要争的是天下的官心、民心! 便是颜真卿这等忠直人物,现在都忍受不了朝廷,只要再进一步,他们就会将天下之望托付于自己身上——那个时候,莫说是安禄山,就是李隆基自己本人恢复到二十岁之时,也根本无法阻止他入京城执掌权柄! 更何况,这群被眼前贪欲蒙蔽了眼睛的鼠目之辈,还会替叶畅做一些他想做而不方便做的事情! 上蔡城中,袁晁此时还未睡下。他占据了城里最好的一户宅院,此时正在其大堂中大摆宴乐,诸贼首,除了留在淮南的陈庄,其余都在这里。 “诸位兄弟,咱们四五十万人,不可能久居于一处,须得早些定下方略。”酒微熏之际,袁晁赶走女乐,对着诸贼首道:“别的不说,咱们在上蔡有五万余人,加上新投的两万余,总共就是近八万,上蔡之粮,最多还可以给我们吃上十日,十日之后去哪里就食,是一个大问题!” 众贼哈哈大笑起来,他们人数极多,打仗时啸聚一处,但战毕之后各自分散就食,可以说打到哪吃到哪,此前就没有为粮食担心过。方清地位仅次于袁晁,笑了会儿后便道:“自然是去洛阳就食,虽然袁五哥败了,可咱们此去重拾旧部,凑个七八十万人,叶畅便真有撒豆成兵的本领,总变不出这么多人手来吧?到时咱们将他擒了,拿去和狗官们换袁五哥来!” “要是去洛阳,就得做好与安禄山十万精兵相遇的准备。”袁晁心里冷笑一声:“哪一位兄弟愿意领本部为前锋?” 这个问题一问,众人顿时都不笑了。 此时通过各方细作,他们已经打听清楚,叶畅“变”出来的那些兵马,原来是退伍的老兵、矿山工坊里的工人。众人盘算着洛阳周围已经没有多少这样的人物,故此不怕叶畅。可是安禄山不同,安禄山的部下都是边军精锐,让他们忌惮三分。 就算不怕,他们也要担心,这些贼军首领的地位,基本是由其部下人数决定的。为前锋者与安禄山战,就算惨胜,自己损失大了,也就意味着在贼军之中失去了话语权。 见众人都不说话,袁晁冷笑了一声:“看来诸位兄弟都是明白人,咱们此际,人数虽众,但还谈不上精锐,尚不足与官兵精锐相抗。兵法有云,要避实就虚。咱们现在,最要紧的不是去夺洛阳,而是暂时让一让,在征伐之中增加更多的兵士,练出一支精锐来。我觉得在这边休整得已经够了,明日开始,我便要准备渡淮河回淮南道,你们若是不愿意回去,便留在这里就是。”
哪个愿意留在这里,成为安禄山、叶畅第一个要消灭的对象!众贼首纷纷嚷了起来:“袁大哥这是哪里的话,咱们都奉袁大哥号令,袁大哥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 唯有方清,皱着眉不说话。袁晁看着他,见他迟迟不开口,便笑道:“方贤弟欲留在河南道?” “不是,我只是想,咱们几十万人,淮南道被咱们扫了一半,接下来得去哪里就食?莫非真去打广陵?那边不太好办,据说王启年、韩黄裳他们花重金招募壮勇,意欲与我等一战啊……” 方清不怕官兵,却有些怕王启年与韩黄裳,因为他知道,这二位与他们是一般人物。若真是*急了,这二位凭借着金山之财,招募壮勇,不敢说击败他们,至少在广陵择坚城守住是没有太大问题。那时他们困于坚城之下,朝廷大军再于背后,他们就会和袁瑛一般下场。 “自然不是广陵,我有意西征,去山南两道。”袁晁撇了一下嘴:“我等退军,官府之中,安禄山与叶畅必为争功而内斗,到那时我再从子午谷北入关中,或者绕回河南道夺洛口仓,无论如何,都胜过此时去迎其锋锐!” “袁大哥以为安、叶必内斗?” “最知晓那些狗官心里想着什么的,必是狗官,此次我擒下的那些狗官,以性命担保,安、叶必要反目!” “那些狗官说的话,岂能做得了准。”方清嘟囔了一句。 “方贤弟若是不信,自可留在此地。” 让方清一部留在淮北之地,他又没有这个胆量,讪然一笑之后,他便闭口不说了。见众人终于达成一致,袁晁安下心来,颇有些心力交悴之感:那狗官与狗太监说得不错,自己不能号令统一,故此人力虽众,却只能打顺风仗,若是遇到硬仗,少不得要白耗时力。 就象这次一般,召集诸家头领开个会,便花了三日时光,先是给他们调解彼此之间的争半,然后要一一说服,最后还得防着他们临时改变主意。狗官狗太监建议避开叶畅安禄山锋芒之后,要建制定规,当真是刻不容缓! 酒宴散后,袁晁回到里宅,便见达奚珣与骆奉先二人抱着火炉对坐,正不知在说什么话,二人争得面红耳赤。见袁晁回来,两人起身,达奚珣先开口问道:“袁公,商议的结果如何?” “你二人倒是说得准,他们同意了。” “我们早说过,这些人只想着自己,却没有人想着袁公基业,袁公真想成就高祖、太宗之事,还要广纳贤才提拔能者才行。”达奚珣小心地观察着袁晁的脸色:“当初高祖太宗能有李靖、徐世绩、尉迟恭、长孙无忌等诸多人物追随,方能击败四方,小人不才,愿为袁公门吏!” “这等话不必说了,对了,我已经吩咐,令他们安排两个美貌女子服侍你们。”袁晁道:“你们还有什么主意,速速献与我听!” 两人对望了一眼,哪里还有什么好的计策,他们方才争来争去,无非是在争,袁晁究竟能否成事。但争到最后,两人一致认为,如今朝廷虽然失了不少人心,可李唐根基尚在,尚未到能够一鼓推翻的时候。 想要活得久些,唯有离中原远些,借着中原李唐内部的纷争,在边角之地苟延残喘,待中原之争出了结果之后,赶紧献土纳降,换个既往不咎。 但这话,他们不敢说与袁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