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何处飞来无妄灾
杨钊说此话时,并不知道自己二儿子已经出门逍遥去了。 自从叶畅上半年在长安城打断了王鉷之子王准的腿后,长安城中的纨裤们就不得不收敛,京中乃至有言,“不惧京兆尹,唯畏叶修武”。杨家虽是气炎熏天,杨朏却吸取了王准的教训,在长安城中并没有太过嚣张。 他一行人到了东市,正东张西望间,突然听得前边有人道:“打!” 声音清脆,甚是好听,杨朏愣了愣,然后便看到一群人蜂拥而来,二话不说,就把他和他的伴当围起来,动手便是一顿乱打。 周围一片混乱,这等豪强当街斗殴的事情,在长安没少发生过,所以乱归乱,大伙还是不惊,而是让开地方,准备看热闹。 “谁,好大的胆子,敢打我!” 杨朏在乱中终于爬了起来,此时他身边四五个伴当护着,已经鼻青脸肿,一副狼狈模样,他厉声大叫,急切地寻找着打人的元凶。 “是本公主打的你!”那清脆的声音又响起来,杨朏循声望去,就看到一个清秀的身影站在面前。 不过不等他看清楚,那边又是一顿乱打,把他和他的亲信伴当都*到了墙角处。 “你是……你是……”杨朏这下看到了那打人指使,原本嚣张的气焰顿时消了下去。 当初的小虫娘,如今的寿安公主,柳眉怒竖,小嘴噘着,瞪着眼,叉着腰,气冲冲,嫌兮兮地瞪着他。 “殿……殿下?”杨朏意识到,自己这顿打,只怕是白挨了。 “回去告诉你爹,龙女岂嫁蛇儿!”寿安扬了一下下巴,看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杨朏,心中有一些快意。 “你……你!”杨朏脸顿时通红,被人称为“蛇儿”,可不是什么好的称呼,可想而知,今日在东市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会传遍长安,他在长安权贵圈子中的声誉,将会成为笑柄。 原本寿安已经转身走了的,听得他的声音,便又掉过头来,瞪着他翻了一眼:“打!” 于是寿安的跟班们就将狗腿子的本领展露得淋漓尽致,上来又是一顿拳打脚踢。自从王准被打断腿之后,京中权贵外出都会多带随从,杨朏的随从也不少,可是比起寿安身边的人,他们打架的本领就差多了。 打完之后,寿安还霸气地拿着指头一点杨朏:“记住,给本公主看到你一回,就打你一回!” 这一次,寿安当真是扬长而去,留下杨朏在原地哀哀呼痛。 他心里还觉得非常委屈:他都做好了戴绿帽子的心理准备了,只求一个名义上的驸马和一些供应他支用的钱罢了,结果,便宜没有占到,倒是先挨了一顿好打! 这位寿安公主,不是听说最为贤淑温柔,最会讨天子欢喜,也最仁爱善良的么,怎么……除了最美那一点与传闻相符,别的就没一点如传闻所言! 他却不知,寿安还叫虫娘时,可就老踩叶畅脚的,而且身为李家的女儿,又不象她长姊那般嫁了个懦弱之人,怎么会没有一点手段! 手下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爬起,过来扶杨朏,一肚子郁闷憋屈的杨朏一巴掌扇了过去:“没有用的东西!” 那手下也是满心委屈,自己没有用,还不是因为跟着的主子没有用么!不过这话不敢说,将杨朏架着上了辆油壁车,免得鼻青脸肿的模样丢人献眼,然后也没有心思去逛什么街了,转身便要回杨府。 现在得赶紧回去,让杨钊拿个主意,是忍气吞声,还是想法子出口气。 结果出东市门时,却见一群人呼啦啦上来,有人往这边一指:“这些家伙便是!” 那几个家伙方才也挨了打,不过倒没有打脸,因此被人一眼认了出来。他们见这些人围上来,而且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原本心里就憋着一肚子气,此时更发作起来:“户部尚书杨公之子鸿胪少卿在此,你们……你们……” 正在报出主家姓名,想要好好扬威一番,就见那些人左右散开,一人面色沉郁走了出来。他们都是有眼神的,见到这人,顿时吓了一跳,到嘴的脏话,也咽了回去。 叶畅! 不是说他在大理寺监牢之中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是被放出了监狱,还是别的什么缘故,然后,他的人拦在这儿,明显就是冲着杨朏来的,听说为了寿安公主的事情,他都敢冲着天子李隆基挥拳头,那么打个尚书儿子…… 就算不是为了公主,他打人也不会有什么故忌,那断了腿的王准的事情,长安人还没有淡忘呢。 故此,杨朏的伴当嘴里顿时结巴了,他们啊啊了好一会儿,不由自主就散开。这位可是狠人,不比公主,若真惹得他发怒,哪怕杨钊在此,只怕都要被他打断腿来! “杨朏何在?”叶畅冰冷地声音吃起。 “又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憋着一肚子气的杨朏在车里大怒,他一掀帘子出来,然后看到叶畅,腿一哆嗦,人又坐回去了。 “杨朏,出来!”叶畅道。 “我我我……”杨朏知道躲不过去,他带着哭腔,从马车里伸出个头来:“我都被打成这模样了,你还不放过我?” 叶畅愣了,他刚从大理寺中出来,既然已经给人一个被热血冲昏了头的印象,干脆就把劲做足,故此立刻就来找杨朏的麻烦,但是,看杨朏这模样……是有人找了他的先? “这是谁干的?”叶畅有些好奇,长安城中,敢打杨钊儿子的人,数量可是不多。 杨朏自然是不会说的,他的伴当不敢说,旁边看热闹的却起了哄。 “方才寿安公主带人来,将这位杨郎君打了一顿!” “寿安公主还说,龙女岂嫁蛇子!” “我们看,寿安公主打得还不够,叶公,再揍他一顿!” “对,揍他,揍他,打断他的腿!” 所谓看热闹的不怕事大,周围一片起哄之声,这种权贵之间争风吃醋斗殴打架,可不正是市井小民的谈资! 杨朏听到这一片起哄声,顿时又眼泪汪汪,真要象王准一样被打断了腿,那可就不只是丢脸了。 “世叔……我……我真是无辜的,我没做啥坏事!”他象个小媳妇似的,向着叶畅求情。 叶畅本来是要来揍他一顿出气的,但听到寿安已经揍了他一顿,气顿时消了大半。而这厮又厚着脸皮叫他世叔,实际上年纪与他差不多大,这样再打他,就是以大欺小了。 “自己上书天子,该说什么,自己明白……否则的话,我在长安见你一次就揍你一次!” “是是是……”杨朏除了唯唯喏喏还能说什么,他心里甚至还觉得,叶畅与寿安果然有默契,最后都是扔下这样一句话来。 叶畅等人离开,杨朏缩回了车里,想到有可能还会遇到什么人要来揍他,他就不寒而栗,连声催促,这可怜的孩子,今后可是有外出恐惧症了。 “回府,府里还得安抚一下!”叶畅上了马,吩咐了一声,有些忧郁地看着长安城的街道。 与近十年前他初来长安时相比,长安城布局没有变化,但更干净整洁,绿化得也非常好。如今虽是冬日,但是仍然可以看到一些不落叶的植物在其间。 这些改变,或许是叶畅带来的,但叶畅却没有多少成就感。 家里的事情,正让他头疼呢。 回到长安,还没有在家里落,便为了别的姑娘,几乎要对天子动拳头,结果被关到了大理寺的牢狱之中。然后一出来,便又是争风吃醋,先没回家安慰妻子,而是来找杨朏的麻烦…… 回家怎么和空娘交待这些事情? 他的府邸在西市边,从东市过去,避开拥堵的大道,也需要半个时辰。当他赶到的时候,那边禁鼓都开始敲了。 这又是叶畅给长安城带来的变化之一,就是宵禁的时间被推迟,原本六百声禁鼓之后,宵禁开始,现在则改成六百声禁鼓之后,再过半时辰,才开始宵禁。同样,白天坊市开门时间,也从原本的午时,提高到了巳时。而长安城四门开门时间,更是提早到了夏天卯时三刻,冬天辰时三刻。 到了家门口,叶畅心里有些畏惧,怕见到李腾空。 不过再犹豫,总不能过家门而不入。进来之后,才到客堂,便见两个丫环一个婆子随侍下,李腾空匆匆出来。 “郎君且慢。”眼见叶畅要入屋,李腾空唤住了他。 然后,又有个丫环端着盆清水来,李腾空亲自拧好毛巾,递给叶畅:“郎君洗洗晦气罢!” 这一个举动,让叶畅心变得异常柔软,他一手接过毛巾,一手抓住了李腾空的手。
“郎君!” “好,好,我洗脸。” 用毛巾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李腾空叹了口气,接过毛巾,搓洗后自己动手,细细地抹拭着他的脸庞,哪必最小的一点灰尘,也被她抹去。 “郎君受苦了。”李腾空将毛巾交与使女后,轻声说道。 “让娘子C心,是我的不对,我不该如此冲动。” “也是奴不争气……”李腾空听得这句,心中酸涩,轻声叹息道。 二人边说边往屋中行去,旁边的使女婆子有眼色,纷纷都避开,叶畅轻轻皱眉:“娘子这是哪里的话,是我鲁莽了,和娘子有什么关系?” “自然怪奴,奴未能替郎君生个一儿半女,若是有儿女在,郎君行事,当会多顾忌些。” 此话说得叶畅一个趔趄,险些摔了一跤。 “此事如何怨得了娘子,咱们时常不在一处,两年多时间以来,我与娘子相聚的时间,总共加起来还不知有没有一个月!”叶畅拍了拍李腾空的胳膊:“娘子若是心急了,咱们这就来努力!” 李腾空微微羞涩,虽是结婚了两年多,对叶畅的这种疯言疯语,她还是有几分不适。 叶畅偷眼瞧她,发觉她真的没有多少醋意,心里不但不觉安心,反而更是惴惴不安起来。 李腾空就是再大度的人,这种事情,总得生会气吃点醋吧,否则……那就是不正常! 想到这,他试探着问道:“娘子,这几天有没有人来寻咱们麻烦?” “你安排得妥当,我一般不出家门,有谁敢闯到咱们家中来寻麻烦?” “那外边可有什么流言蜚语?” “你啊……有话就直说吧。”李腾空轻轻嗔了他一句:“与父亲大人一般,说话就爱拐弯抹角,自己家人,有什么话不能说呢?” 她这样说,叶畅动了动唇,终于忍不住,将自己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你不生气?” “自然生气,你这般鲁莽,幸好圣人不曾深怪,要不然,咱们就只能到地下去当一对同命鸳鸯了。” “这个……你只是生我鲁莽的气?” “还生什么……你是说,二十九贵主?”听得这里,李腾空终于露出一丝带着酸意的黯然,然后就不再说话了。 叶畅怎么去安慰李腾空且不说,还有一个没有人安慰的,如今正一脸冷漠地行在兴庆宫中。 打了杨朏,算是让寿安稍稍出了口气,但她明白,自己这种行为,只怕不会讨得什么好的结果。 果然,还没有回到自己的公主府,便听得使者召她入兴庆宫。虽然禁鼓已响,天色渐暗,她还是来到宫中,在院子里等待李隆基召见。 没有等多久,她被召入殿中,看到杨玉环神情有些尴尬坐在那儿,她福了福:“娘娘。” 然后,才跪了下来:“父皇。” 不是她惯常叫的“阿耶”,而是非常正式的父皇,李隆基听得这个称呼,就觉得有气,但一看到寿安那模样,又觉得有些好笑。 “胡闹,你一个堂堂公主,竟然带着人,当待去殴打大臣!你是嫌朕这里太安静,怕没有人弹劾你么?皇家的体面,都给你丢尽了!” “叶畅能为儿臣险些打了父皇,儿臣为何不能为了他打一个鸿胪少卿?”寿安一脸平静:“圣人欲治儿臣之罪,儿臣甘愿认罚。” “你,你!”李隆基气得笑了起来。 果然如她所说,叶畅为了她,险些对自己挥拳,她为了叶畅,跑到东市去打一个鸿胪少卿算得了什么? 寿安一脸木然,丝毫没有因为李隆基的愤怒而畏惧,她越是这表情,李隆基就越愤怒。 好在这时,杨玉环上前,她内心虽然私向着杨家一些,但在这个婚事上,她从一开始就不赞成。故此委婉地劝道:“二十九娘亦是一时激愤,圣人想想,她受了委屈,要出口气,也是正常的啊。” “朕不管了!”李隆基闻言一甩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