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何惧顽敌早提防
窦忠节强行让自己显得比较镇定,不那么紧张。 叶畅的大帐之中,现在只有他和寥寥几个不被重视之将,那些叶畅所欣赏的勇将,几乎都不在场,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是撇开他们另做打算,还是有别的什么计划? 窦忠节心里生起这个念头,然后又被他强行压制下去。现在这种情形,他是绝对不能有什么迟疑或别的打算,葛罗禄人的下场他可是看在眼里,今天下午时,大食人不就是将葛罗禄人推到第一线去送死了么。 “来了。”有人低低说了一声。 窦忠节挺起胸,让自己神情更严肃一些,然后便看到叶畅与一群将领匆匆走了过来。 “中丞,高大夫之事……”追在叶畅身后的段秀实低声问道。 “放心,我不会和他一般见识,只不过上奏朝廷时,也少不得加上一罪,责他战阵之前,动摇军心之事。”叶畅冷笑了一声:“如今我哪里顾得上他……传令升帐!” 亲卫喝了一声,诸将士各自分列而站,叶畅居中,坐在了主帅的位置上。窦忠节想着刚才听到的那两句话,不禁有些迟疑地看着叶畅。 被软禁中的高仙芝有什么不安分的举动? “如今可以将情形全部说与大伙听了。”叶畅吸了口气,见众人都安静下来,他徐徐道:“今夜与大食人决胜负。” 众将早有心理准备,故此并不觉得惊讶。 “中丞可是要去袭营?”唯有窦忠节吃了一惊,忙出声问道。 “怎么?” “齐亚德乃是大食名将,其行军布阵,向来以谨慎著称,中丞夜袭之计,自然是好的,但齐亚德狡猾谨慎,未必会与我可乘之机啊!” 他是真的很担心,如果叶畅去袭营,却中了大食人的计策,惨败而归,那么不仅叶畅个人的声望受损,而且此次坚守税建城的决心也会因此动摇。 “你能想到这一点,我很欣慰。”叶畅一笑,示意他退回自己的班列之中,然后道:“不过,今日夜袭是必然的,因为我们将面对的是毫无抵抗能力的大食军!” “这怎么可能?”窦忠节心中完全不信,只不过方才叶畅的动作,让他不敢站出来再提反对之意。 大食军中,齐亚德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远恩,笑着道:“我让你回去,并不是因为你今天战况不利而要惩罚你,我也知道你的心思,你想着亲手击败中国人,好为父亲和自己的国家复仇。但是,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你做,粮食,补给,这些都需要你去筹措!” “总督阁下,我可以派人去……” “你还没有弄明白,这一次与大唐的战争,持续时间可能会很长!原本我以为,在怛罗斯城下击败了高仙芝,就可以稳定住与大唐的边疆,但唐军中出现了一个叶畅,他让我没有能够获得全功,这就让战争必须拖延更长时间。在西边,拜占庭人牵扯了我们太多的兵力和物资,我不可能从哈里发那儿得到任何补给,而我的上司那里,也很难再给我更多的物资了。所以,一切都必须依靠你的国家,如果物资补给跟不上去,我就只有撤军,河中诸国的联军,也肯定会各自散回,然后给唐国人各个击破的机会!” “总督,恕我直言,大食应当把主要精力转到东方来,那个什么拜占庭帝国,难道还比中国更富庶吗,只要征服了中国,凭借大唐的人力和财富,再回头征服拜占庭,传播真神的荣光与威名,这……” “够了,哈里发的决策,不是你能够胡言乱语的!”齐亚德有些厌烦了,这个远恩王子,当真是看不清形势:“去做好你的事情,如果你还希望真神的勇士为你报仇,就去做!” 这个时候,远恩不敢再说什么,只能退了下来。出了齐亚德的大帐,他呆呆地望着天上的星空,好一会儿,他咬牙切齿地道:“拔汗那人肯定还怀着什么心思,我要去见那个窦薛纳!” 窦薛纳在某种程度上是大食的人质,为了控制他,齐亚德将他安置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因此,窦薛纳的营帐,距离齐亚德的营帐并不远,远恩没有用多少时间,便见到了这个对着火堆发呆的拔汗那王子。 两个人都是王子,而且恰好是引发这次大唐与大食大战的两个小国的王子,他们才一见面,就几乎打了起来。两人的随从将他们分开,就是这样,他们嘴里还互相谩骂不休。 “窦薛纳,你和你那个狡猾Y险的父亲,究竟做什么打算,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说出来为好,这是你们的最后机会,否则到了明天,我登上税建城城头,砍下你……” “远恩,你父王的人头,都已经在长安挂了许久了!” “你不要得意,我会找到你们父子Y谋的证据的!” 怕惊动了齐亚德,远恩最后不得不抛下狠话离开。窦薛纳这一次没有说什么,又呆呆地望着火堆,好一会儿,才自言自语:“我倒是希望,父王能有什么Y谋……” “殿下真是这么想吗?”他身边的一个护卫低声道。 “是!” “那么,殿下最好做好一些应变的准备。”那个护卫看了看周围,就连自己人都离得有些远,他凑到窦薛纳的耳边低声道。 窦薛纳在窦忠节诸子中,恐怕是最亲唐的,他愣了愣,然后就有些激动起来,这个护卫是父亲交给他的,乃是父亲亲信中的亲信,甚至比起阿了达,还要得父亲信任。他说此言,必有原因! “父亲有什么打算?”他也压低声音问。 “大王只是让我在合适的时候转告殿下,一定要做好各种准备,各种准备!” “做好各种……准备!” 窦薛纳眼睛顿时发亮,他明白父亲这句话深藏的含义。这绝不是一句废话,而是提醒他,可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 还会有什么变化呢,是大唐惨败,还是……父亲派自己来充当这个人质,根本就是一个骗局? 如果大唐惨败,似乎不用这样特别交待“各种变化”! 在葱岭以西诸国中,拔汗那算是比较亲唐的,而窦薛纳更是心慕华夏,他已经不只一次向父亲提出,要到长安去充任大唐皇帝的侍卫,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对投靠大食心怀抵触。但是父亲的决断,他怎么劝说也没有用,只能依言而行。 现在发现,有可能投靠大食只是一个骗局,那样的话,岂不意味着,他们父子在帮大唐做一件极危险的事情? 就在这时,盯着远恩离开的几个护卫又进来了,窦薛纳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装作什么也没有听到。但护卫之一开口说话,让他吓了一大跳。 “殿下,快出去相迎,齐亚德将军来了!” 窦薛纳在呆了会儿之后,忙起身准备外出相迎,但帐篷的布幕被掀开,两个大食力士进来,紧接着,齐亚德披着披风,慢慢踱了进来。 “不错,不错!”齐亚德缓缓地说道。 窦薛纳倒是很有些语言天赋,齐亚德说的大食语,他听得懂,只觉得心惊胆战,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你们父子做得不错,应对得很不错!”齐亚德又道。 “是……是……” 窦薛纳胆战心惊的模样,看到齐亚德眼中,让齐亚德既好笑又有气。 这样的胆量的家伙,也敢挑动大食与大唐之间的战争?比起石国的王子远恩,这家伙要差多了。 不过,现在他还有用,大食与大唐之战的关键,还在于拔汗那国的向背。 “我听说远恩到你这里来了,你应对得很好,你们拔汗那以后和石国一样,都受到我们伟大的哈里发的庇护,我希望你们能团结起来,而不是自相残杀。你们想要土地、人口,大唐有的是土地人口,我会带领你们,去将那些夺来。” 他不是看穿我父王另有打算而来算账的! 窦薛纳突然间觉得身上轻松起来,开始压在头上的千钧重担,仿佛瞬间都消失了! 他弯下腰,恭敬地向齐亚德行礼:“将军,我们不会让您失望的!” “唔,你在那边的时候,有没有见到过那位叶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齐亚德又问。
他不知道中国古老的兵法中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说法,但是他知道,多了解一些自己的对手,对于获取胜利具有很重要的作用。 他这样问,让窦薛纳愣了愣,然后窦薛纳答道:“那位将军我虽然见过,但是,我并不了解他,因为他看上去很忙,整天都没有片刻停——哦,他的精力非常充沛,另外生活也极有规律,即使是出征在外,每天清晨都会在军营中小跑锻练身体。他还特别关注军士……” 齐亚德听着窦薛纳所说,觉得一个渐渐清楚的人象在自己心里形成了。果然,就象直觉告诉他的那样,叶畅要比有高山之王称呼的高仙芝更难对付。这是个机敏、进取心极强的家伙,而且不象高仙芝那样对于金银过于贪婪,他更重视工匠、医生的作用,甚至对待这些工匠医生,比起对战士还要重视! 窦薛纳说了很久,齐亚德都只是听,终于,窦薛纳觉得口干舌燥,停下了诉说,然后他就怔住了。 自己怎么不知不觉中就将这么多事情告诉了齐亚德,这岂不是在泄露大唐的机密? 他惊恐地看着齐亚德,只觉得眼前的大食将军,仿佛有一种蛊惑人心骗得人不自觉中说真话的力量。莫非,这就是他们的那位真神赐予的力量? 齐亚德听得甚为满意,起身盯着窦薛纳:“看得出,你很敬佩那位叶畅。” 冷汗顿时冒了出来,窦薛纳连否认的力气都没有。 “不过没有关系,听你说了,我也很欣赏那位唐国的年轻将军,如果他愿意皈依真神,在我擒获他后,我愿意视他为兄弟,甚至可以帮助他登上中国的王位。”齐亚德眯着眼,微微笑了一下。 然后他转身出了窦薛纳的营帐。 在他走了好一会儿,窦薛纳才象散了架一样,全身瘫软地缩在了地毯之上。先是远恩,然后是齐亚德,今夜虽未大战,却也让他觉得精疲力竭。他沉沉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推着他的身体,他猛然惊醒:“谁?” “殿下,是我,你听!” 推醒他的,正是他父亲安排来的亲信。那人用一种略带紧张、惊恐的声音轻声说道。窦薛纳侧过耳,除了峡谷中的风声,并没有听到什么。 “什么?” “仔细听,仔细听!”那人将耳朵贴着地面道。 窦薛纳也将耳朵贴在地面上,然后他就感觉到了,地面似乎传来隐约的隆隆声,那象是千军万马在远方奔腾。 “这是……唐军夜袭!”窦薛纳翻身而起,心中又惊又喜:“这就是父王所说的任何情况?” “总之有备无患。”那护卫低声道:“殿下,要不要把他们都唤醒?” “都唤醒来,准备好马,小心一点,不要发出声音。”窦薛纳道。 他觉得这有可能就是父亲说的“情况”,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做好脱身的准备。 想到这里,他将腰刀佩好,然后小心翼翼地出了营帐。外边正值深夜,星寒月淡,白天的暑气荡然无存,四周一片寂静,就连虫鸣之声都少有。窦薛纳悄然离得帐幕远了些,翘首东望,却只看到那群山起伏奔腾的身影。 唐军真的发动夜袭了么? 他心中紧张地想,然而就在这时,他听到隐约的金属撞击的声音。他心中一动,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个大食人的战士,正从自己的帐篷中出来。 “这……大食人有准备!”窦薛纳心中一凛,顿时明白,大食人早就准备着唐军的夜袭! 看到这些大食人,井然有序地进入各自的位置,而一个个使者悄然无声离开,大约是去向仆从国联军传递命令,窦薛纳只觉得自己渐渐喘不过气来。他刚才还无比期盼大唐军队的夜袭,但现在,他又巴不得,大唐根本没有发动夜袭,自己听到的,只是错觉。 只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