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历史小说 - 盛唐夜唱在线阅读 - 第177章 机关算尽犹余恨

第177章 机关算尽犹余恨

    杨景晖整队出击,叶畅嘴角浮起一闪而过的笑意。

    “当打扫战场,或许还能捡着些犬戎扔下的牛马。”高适进言道。

    两人会心一笑,叶畅点头:“此事……就交与高公了,我这几日困得紧,先睡一会,非紧急公务,不得惊扰我。”

    “人手有些不足,这些边大使的部下,可否也借来一用?”

    “高适只管支使就是,你们意下呢?”

    边令诚的那些手下不虞有它,只觉得打扫战场是一个高回报的活儿,厮杀了这么久,他们不敢真正上到城头去,但现在搜刮战利品却派上他们,这分明是叶畅对他们的照顾。

    这位小叶郎君倒是个识趣的人儿,待边公回来,少不得要为他美言几句。

    众人各怀鬼胎,然后便出城搜索,看看有什么战利品。犬戎的营帐自是清理的重点,但是犬戎游牧民族出身,来去如风,东西都收拾好的,除了那些旗帜与毡帐之外,收获极少。于是众人开始向四周搜寻,看看能不能找到犬戎遗落的马匹。

    叶畅自是坐镇城头,看到太阳渐上中天,他觉得应该差不多了。

    果然,没多久,一队人马仓皇归来,还未进城,便有人在城下叫道:“不好了,不好了,边大使……边大使……”

    叶畅在城头一凝眉:“什么不好了?”

    “边大使出事了!”那人在城下嚎出声来。

    那正是一个边令诚的属下,叶畅将他们打发出去,目的就是由他们发现边令诚等人的尸体。闻道此言,叶畅脸色大变,匆忙下了城:“出什么事了,可是落入犬戎手中?”

    “不是,是……死了,全死了!”

    那人哭哭啼啼地道,全然没有怀疑叶畅,叶畅倒吸了口气,然后定神:“在哪儿,你……没有看错吧?”

    “就在后城,离城不足一里之处,我绝无看错!”

    “带路!”

    叶畅说了一声,然后回头,凝眉对着一名兵士道:“你去将杨将军召回来,就说……就说找着了边大使,只对他一个人说此处情形。”

    那兵士也是脸色苍白,击退犬戎保住城池固然是大功,可失了主将,这功劳就少了一大半,没准还会因此受责。因此他匆忙点头,上马疾驰而去。

    跟着那队发现尸体者,叶畅到了现场,只见现场一片狼籍,叶畅目光逡巡了一遍,然后叹道:“边大使等到了这里,为人猝然伏击,故此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做到……这定是犬戎精况所为,是了,想必昨夜犬戎撤军之后,尚不死心,以精锐伏于此处,若是昨夜我们出城夜袭,发觉其是空营而追击,他们必然会乘机自后城夺城,杀一个回马枪!”

    这番分析,听得心神俱震的诸人都是连连点头。叶畅又下了马,在边令诚尸体上翻了翻,然后便翻出了那封染血的密奏,看到上面的火漆,他并没有拆开,然后怒道:“边大使若非出城求援,岂会遭此毒手——此信乃是边大使密奏,我不敢拆看,你们都是边大使亲信,谁愿辛苦一趟,将此密奏送回长安?”

    “我,我!”

    几人都争抢着要做这事。

    这也难免,以边令诚的身份,尚且死在了战事之中,随他来的这些随从中,有头脑灵活的,自然就想着早些回长安,哪怕没有升官发财的机会,可总也不会丢了性命。

    叶畅正色道:“此事干系重大,尔等一人去怕是不成,不妨一起回去,此密奏便交与你了。”

    他将密奏用锦袋装好,将之交与一个边令诚的心腹,又看了旁边的叶挺一眼:“叶挺,你带人护送他们回长安,顺便带个平安信回咱们卧龙谷。”

    叶挺会意,领命带着十余骑而去。叶畅回过脸来,看着留下的众人,脸上露出悲戚之色:“边大使求援未得,不幸阵殁,他的尸首咱们得好生安葬才是……诸位帮一把手!”

    他这边做作,那边杨景晖顺着犬戎留下的痕迹狂追。这几日激战,犬戎遗尸千余,但主力尚存,万余人马留下的痕迹极大,因此很容易被发觉。不过他们跑得倒快,杨景晖自早晨追到中午,已经到了洪济城下,也不过是斩获了或伤或病的数十骑。

    到得洪济城下,他原本有些犹豫是否要继续追击,为功利之心所驱,最终决定不在洪济城中休息,而是直接追。又追了一个时辰,马力已竭,他这才准备回头,然而就在这时,却发觉身后烟尘大起,大队人马风卷一般冲来!

    杨景晖暗暗叫苦,拨转马头就想逃,不过逃出百余步之后,回头观望时,他发觉那烟尘中伸展出来的旗帜却是大唐的。他顿时欢喜:“是皇甫大夫!”

    回来的正是皇甫惟明,皇甫惟明神情傲然,顾盼之间,颇有自得之色。他听得说杨景晖求见,笑着对左右道:“这杨景晖倒是大胆,竟然敢追犬戎追到此处。不过如今犬戎主力已为我所灭,残余部队逃入雪山深沟之中,他只能空欢喜了。”

    旁边的副将诸葛誗捋须笑了起来:“若无皇甫大夫运筹帷幄,必无此功——不过,边令诚那边,此时应当知情了,他嚷起来当如何是好?”

    “此为叶畅、高适所献之策,我不过是稍改之,他要是怨恨,去怨恨叶畅。”皇甫惟明毫不在意地道:“最多我分些功劳与他就是。”

    他不以为然,旁边的王难得却是皱了一下眉。

    不过王难得也是宿将,在官场中沉浮的时间不短了,自然不会将自己的不满流露出来。

    “让杨景晖来拜见我,我也想知道化成城那边如何了,那阉竖也敢来监军,此时莫非吓得N了裤子?还有那夸夸其谈的叶畅,竟然妄论朝廷边策,自以为熟谙边事,现在真正经历死战,是不是仍然嘴硬。”皇甫惟明兴致极高,下令道。

    杨景晖很快被带到了皇甫惟明面前,他下拜道:“恭贺皇甫大夫得胜而还,大夫计略无双,卑职实是钦服。”

    这种吹捧的话,皇甫惟明这些时日听得多了,只不过在向来不大服他的杨景晖口中说出,他还是觉得有些欢喜。让杨景晖起身上马,随着他一起前行,然后皇甫惟明才象是漫不经心地说道:“上午时分与犬戎撤回的大军交战,已击溃之,听俘虏说,你们在化成城打得不错,还以绞弩,杀了犬戎副帅,此为你之计策吧?”

    杨景晖老脸微红,若那是他的计策之功,他哪里还需要现在追杀犬戎!他恭声道:“此为叶参军之策,诱犬戎贵人聚于石上,预伏绞弩,一击得中,实非卑职之功。”

    “哦?竟然是叶畅的计策,看来他夸夸其谈归夸夸其谈,倒也有几分运气。”

    杨景晖想到这几日叶畅在城头上几乎没有怎么歇过,与将士们一起浴血奋战,甚至两次杀至第一线,手刃了几名登上城头的犬戎,忍不住道:“叶参军倒不曾夸夸其谈,这几****身先士卒,以弱敌强,将士上下,都甚为敬服。”

    “他还有这等本领?”这让皇甫惟明有些吃惊了。

    皇甫惟明是知道杨景晖的,此人细致,略有傲气,但指挥打仗相当稳重。也正是因此,他才会将杨景晖安排到化成城里,因为他觉得以杨景晖的能力,守得住化成城,最多是伤亡大些。

    “那城中伤亡情形呢,犬戎俘虏口供中语焉不详,化成城伤亡……重不重?”

    “将士伤亡三百余人……其中战死者一百四十余人。”

    “伤者只怕也过不了这个冬天了……”王难得在旁叹了声。

    总共一千五百兵力,伤亡三百余人,损失超过五分之一,确实比较重了。皇甫惟明点了点头,正待说话,却听得杨景晖道:“叶参军战前便已经做了布置,除去阵亡和实在伤重不治者,其余情形都好,叶参军说,若无大疫,他们将养两三月,便能恢复过来。”

    “咦?”皇甫惟明愣了愣:“此言当真?”

    “当真,卑职也去伤兵营看了,伤兵营情形很好,少有伤疽发热者。”

    此时战争中,真正死于战场之上的人反而少,更多的是战后伤口感染致死。叶畅既然主持化成城中的战事,他怎么会容忍这种情形大规模发生!故此伤兵营乃是他在战前安排的重点,营中不但药物齐备,还有他临时教出的一些军中郎中,专门负责伤口清理消毒,甚至还有简易的缝合之类外科手术。除此之外,伤兵营的伙食、卫生情况,也被叶畅以细致的章程明确规定出来,一条条一项项,既清楚又易C作。

    这也是叶畅能在短时间内收住将士军心的一个重要原因,很多人原以为必死,如今不但不死,而且没有吃太多的苦头,哪有不对叶畅感激的!

    听得杨景晖将叶畅如何布置伤兵营情形的一一说来,皇甫惟明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哎呀,这倒是我的不是了,叶畅虽然军务上有纸上谈兵之处,但处置伤营,确实有独到之处——据闻他曾在梦中得药王孙真人点拨,想必是因此才有这本领。我早该想到此处,将他用在这里,才是真正对了地方!”

    王难得在旁凑来道:“如今也不晚,咱们此次伤亡不小……”

    只一句话,皇甫惟明便狠狠瞪来,王难得顿时知道失言。

    杨景晖看了一眼,莫非此次皇甫惟明出征,并不是很顺利?

    回到洪济城之后,皇甫惟明便下令杨景晖回化成城换叶畅回来,当然也有请边令诚回洪济城,不过此时天色已晚,到了次日,叶畅才从化成城出发,午后抵达洪济城。

    见只有叶畅回来,皇甫惟明神情就有些不悦:“边大使呢,他还在化成城?”

    叶畅垂下头,没有开口,旁边边令诚的一个随从,忍不住怒喝:“皇甫惟明,你还有脸提边大使!”

    “你是什么东西,军中岂容你喧哗?”皇甫惟明顿时变了颜色,他未尽全功,表面上高兴,实际上心中还是有些愠怒,此时正好乘机发作:“拖下去,军G给我打!”

    “你有本事杀了我,反正你已经害了边大使,象我这般人,你自是不会放过的,但是你除非杀了我们全部灭口,否则总会有人到朝廷里告你一状!”

    那人倒是硬气,大喊大闹起来,叶畅垂着的脸上露出一丝笑,但只是一闪而过。

    边令诚余下的属下中,就这厮脾气不好,而且自高自大惯了的,叶畅带着这个口臭的家伙来,一路上忍受他的抱怨,可不就是为了这时候!

    果然,皇甫惟明最初时还是暴怒,但听得他说“害了边大使”,神情就有些惊疑了:“我害了边大使?此话从何说起……叶畅,你是个哑巴么,还不将情形报与我听!”

    “不用叶参军说,老子便告诉你,边大使阵殁了,就是你这厮害的……”

    诸葛誗向左右示意,顿是有军士来,将那厮夹住,嘴捂着拖了出去。叶畅知道自己再不能沉默了,当下出来,单膝跪地:“卑职无能,实是约束不了边大使,边大使……出城向皇公大夫求援,不幸为犬戎所劫,因此……阵殁。”

    皇甫惟明听得顿时如惊雷击顶,面色惨白,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他可是将一切都算计了的,有叶畅和杨景晖,凭着化成城的险阻,又有那么多兵力,守个三五日不成问题。边令诚这个阉人,胆小如鼠,只要他缩在城中不出,那么性命必然无忧。

    可现在,化成城虽然守住了,边令诚却死了!

    他是陇右节度,是这一军的主将,边令诚则是天子派来辅助他的监军——让边令诚死在这里,这其中罪责,可是不小!

    “叶参军,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诸葛誗也惊道。

    “前日犬戎攻城甚急,一日之间,四次登上城头,城中伤亡甚重,边公以为犬戎再攻,城池难守,故此决意乘夜出城向皇甫大夫求援。”叶畅一边说,一边呈上一封信,正是边令诚留下的那封:“边公并未与我等说起,他们离开,我等也一无所知,只是次日早时,犬戎退却,我等向边公请求决断是否追击,才发现这……杨将军未向皇甫大夫禀报此事?”

    杨景晖被皇甫惟明打发回了化成城,哪有时间禀报此事,皇甫惟明接过那信,看了两眼,心中如吃了一把苍蝇般,既恶心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