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断肠人在天涯
第一百一十八章断肠人在天涯 庄韵情心中委屈,听他如此说更是眼圈儿一红。但她瞬即忍住,语声中却仍难掩哭泣之意: “我自然知道,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今日你来救我,我自然记得你的恩情,他日自会报答于你。我已好了,你不用守在这里……” 上官通看她泫然欲泣的楚楚之色,本能地便想放下一切骄傲和身段,只要能换得她开心一笑,可是她眼中转瞬升起的疏离又让他望而却步。 平静了下内心的起伏,微微点头:“好,是你要赶我走的。情儿,但愿你不要后悔……” 拉开房门,在那对农家夫妻的目瞪口呆中大步离去。 庄韵情呆呆看着他摔门而出,忽然泪如雨下。 上官通虽然生气,可她如今新伤加旧伤,又在发烧,那鬼判官虽然走了,难保不会去而复返。内心毕竟放心不下,行出几步终觉不妥,强压怒火又折了回来。 ——内心实是希望她能温言软语的求恳。只要她开口,哪怕是有一万个理由也不能阻止他留下来。 听到门响,庄韵情忙背转身去拭干泪痕,挺直了背脊淡淡道:“既然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上官通骨子里的傲气登时发作,浪子的狂放不羁展露无疑,哈哈一笑: “相识一场,既然要走了自该告个别!江湖茫茫,只怕后会无期,你我从今各自保重,说不定几十年后有缘再见,但愿姑娘还能记得上官通这个浪子!” 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听他说得如此绝情,庄韵情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昏昏沉沉睡了又醒,最后醒来时,日已西斜。不顾那农家夫妇的阻拦径直出门而去。 她的伤本不算重,发烧也只为心病难医。脑中昏昏沉沉,漫无目的的也不知逛了多久,不知不觉竟又走回了金陵城中。当她发觉,连她自己也不禁哑然失笑。 ——这金陵莫非真对她有着无比的吸引力?这里固然曾令她快乐,然而更多的则是伤心。她默默立了片刻,黯然转身。 夕阳西沉,夜幕慢慢降下,终于笼罩了大地。 四周一片寂静,小巷深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间或有母亲呼唤贪玩的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这一切都再平常不过,可是触景伤情,却让人平添一丝归乡的愁绪。 时间流逝,一阵晚风吹过,送来一阵琴声。 琴声呜咽,凄怨之情便仿如这暗夜般无边无际;又似闺中怨妇,久候丈夫不至,因而悲伤饮泣;琴音袅袅,合着昏沉的夜色,幽幽不绝…… 这恍如般的琴音,直入心霏,曲中之意便恰如庄韵情此时内心的写照,不知不觉已从迷蒙中醒来,似乎一下子又恢复了自我,不禁想到:“想不到这金陵城中竟有一位与我一般的伤心人!” 内心忽有一种冲动,若能与抚琴之人互诉衷曲,也许心便不会再这般痛了罢? 想着,不由自主循着琴声缓缓走去。 琴声断断续续,随风而送,庄韵情一时竟辨不清琴声来自何方。 她拐过几条小巷,琴声再度传来,依然断断续续,飘忽不定,然而乐声始终象是响在耳边,似被一股奇异的力量cao控,并未因为她的接近或远离而高扬亦或低沉。 庄韵情也渐觉惊奇:“这抚琴之人不但在音律之上造诣极深,内力之精纯亦是惊人,远在我之上,只不知这样一位前辈高人会有何伤心之事?” 她转了许久,仍是难以断定琴音由何处传来,随着铮铮两响竟又消失不见。庄韵情不由心下黯然:“看来知音难觅,连老天都不帮我,竟是连一个说话之人也找不到……” 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叹息,蓦地琴声又起,细细辨去竟是不远 。她循声过去,拐入一条窄窄的巷口。琴声愈加清晰,庄韵情只怕琴声再度消失,紧走几步。小巷幽深,走到尽头,出现一扇门户,却是用带叶的青竹扎成的两道竹栅,竹叶青翠,显然新扎成不久。 庄韵情上前轻推,竹栅竟然应手而开。更妙的是,门内竟也植满了青青的翠竹,夜风拂过,竹叶婆娑作响,别有一种幽静。琴声幽怨,更是听得清清楚楚。庄韵情不敢贸然打扰,静静立于竹林边的青苔之上,悠悠的琴声久久盘旋,绕林不绝…… 琴声更转凄凉,直抒心曲,直听得庄韵情九曲回肠,柔肠寸断,立于竹下竟是难以再挪动一步。她手抚翠竹,痴心听琴,不自禁的用力,“咔嚓”一声轻响,竟将一枝细竹生生折断—— 只听里面琴声铮地一响,似是一根琴弦断了,一个女子愠怒的声音道:“谁在外面听琴?难道不知偷琴是我大忌么?”声音柔美悦耳,只是语气中已十分愠怒。 庄韵情一惊,她自然知道偷听人抚琴乃是不敬,忙擦干脸上泪痕,扬声道:“晚辈偶尔路过,听到前辈琴声哀婉动人,一时情不自禁。扰了前辈的清兴,是晚辈之过,请前辈见谅!” 那女子啍了一声,冷冷道:“我在问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口气威严,竟不容人分辩。 庄韵情听对方语气极是傲慢,若依她平时的性子自然不加理睬,但此刻她心灰意冷之中听了对方直入心霏的琴声,对这位抚琴的前辈已充满了敬意,何况是自己的贸然出现打断了琴声,人家心中不悦是在情理之中。 她心中歉意,便对对方的傲慢不以为忤,不敢再行打扰,于是道: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您是高人雅士,晚辈唐突,不敢再有扰您的雅兴,这就离开。” 那女子似乎怔了一下,忽然大笑起来,笑声清脆悦耳,然而其中又似乎充满了沧凉意味。庄韵情听她笑声不对,一时竟不敢离开。那女子笑了一阵,才慢慢低沉了声音,缓缓道: “好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小姑娘,你凭什么以为你跟我一样?又怎么知道我是沦落天涯之人?” 庄韵情虽由其琴声听出对方内心凄苦,必有伤心之事,心生同病相怜之念,但对方如此问却难免有轻视之意。微微一顿,说道: “晚辈虽不会抚琴,却也略通音律。前辈抚琴之技已臻化境,琴由心生,由您的琴声自不难推断您此时的心境,——晚辈可有说错?”
那女子沉默半晌,说道:“那你说我现在心境如何?你可能猜到我在想什么?” 庄韵情只得道:“虽说琴由心生,但前辈心中在想什么晚辈却也不敢妄言。只依理推测,前辈以前定有一段伤心之事,让您至今不能释怀。由您琴音判断,这段往事尽管让您伤心,却也是充满了甜蜜的回忆,可惜好景不长。您不但是在倾诉悼念,更有丝丝悔意,恐怕连您自己也说不清是痛是恨,是悔是念……” 翠竹林中一时没了声音。庄韵情只怕说话唐突,将林中之人惹恼,当即莲步轻移,要待悄悄离去。忽听那女子啍了一声,说道:“既然知道我在伤心,为何还来打扰?你不怕我杀了你么?” 庄韵情不由黯然:“晚辈也是伤心之人,因此才被前辈琴声吸引,实是情不自禁。扰了前辈抚琴的雅兴自是不该,但想来也罪不至死……”口气一转,也渐渐强硬:“可是若前辈执意要了晚辈的性命,晚辈也不会束手待缚——” 那女子道:“小姑娘倒是骄傲得很,——不知你有什么伤心之事?” 庄韵情一怔,一时不禁语塞——她为何伤心?这又岂是一句话能说得明白的?只听那女子冷笑道:“既然说不出,又何必自诩为伤心人?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了!” 庄韵情虽然对她充满敬意,听她如此说也不由心中微怒,说道:“伤心自然是伤在心里,那就不是语言所能表达!若能逢人便说,前辈又何必又将心事寄于瑶琴?说说岂不更好?” 那女子愣了一下,忽然失笑道:“好个伶牙利齿的丫头!”轻轻一叹,“你说得不错,伤心事是不可能逢人便讲的,不是不想讲,而是不知从何讲起,——唉,若是三言两语便能说的清楚也就不是伤心事了……” 庄韵情不禁默然,听她半晌不再说话,便道:“跟您说了一会儿话,晚辈现在好多了,今日多有打扰,这就告辞了。” 她默默转身刚要离去,忽听一声高拔的琴音传出,那女子柔美悦耳的声音传出: “你就这样走了么?” 庄韵情轻轻一叹:“前辈既然不愿见我,我留着也是无用。” 那女子低低吟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忽然说道:“既然同是天涯之人,就该体谅我也是言出无心……” 庄韵情心中一动:“您肯见我啦?” 那女子微哂道:“我这里从未进过外人。不过看在同是‘天涯’之人的份上,如果你能答我一个问题我就答应你的要求。” 庄韵情对这位抚琴之技神乎其技的前辈还是十分向往的,听她如此说便道:“您请问!只要我知道必定知无不言!” 那女子道:“你既能听出我琴中之意,那你且猜一猜这是什么曲子?” 庄韵情一呆,不禁感到为难,说道:“我虽知道几首琴曲,可您方才所抚截然不同,绝不是古曲。您的琴声哀怨凄婉,九曲回肠,令闻者肝肠寸断,几欲同声一哭——,若说曲名以晚辈看来莫若‘断肠’二字最是贴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