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洛阳(四)
小三子走在九原城的大街上,脸上冷冰冰的,就像一座万年冰山一样,几十步外都能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街上的人们纷纷躲避,就像见到了凶神恶煞一般。自从安葬了喜儿以后,小三子便成了这副模样,整天耷拉着一张冷脸,看谁都不顺眼。老王体恤他遭逢大难,特意放了他半个月的假让他好生歇息。 “唉!可怜了这后生,遇到这么大的难。”“可不是,多好的后生,贼老天怎么不长眼呢?”相识的人们议论纷纷,感慨着天道不公。小三子视若无睹,仍然在大街上转悠着,他记得那个阴恻恻的声音,记得那张令人作呕的面孔~~~就是化成灰他也识得!他坚信那个人一定会回来的,九原城有着他太多的秘密。 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小三子又渴又饿,身上的衣裳已经又破又烂,加上几天没洗澡的汗味,看上去就像一个乞丐。小三子找了一个墙角,坐下来暂且歇息,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他实在是太累了。 在梦中,他又梦到了喜儿,重逢的喜悦使他忘记了一切苦难,他把喜儿紧紧地抱在怀中,发誓再也不会让喜儿离开。可是,一阵狂风吹来,喜儿却不见踪影。“喜儿!”“喜儿!”他凄惨地呼唤着,喜儿却因循渺茫。 小三子睁开眼睛,泪水顺着眼眶滴答滴答地流下,一会儿就打湿了他的衣襟。嗤嗤,不远处传来一阵几声嗤笑。“一个乞丐竟然也会伤心?”这个声音是如此的熟悉,让小三子一下就打了个冷颤。小三子抬眼望去,就然是那个人!自己蓬头垢面,破衣烂衫,那人才没认出来。小三子慢慢地站起身,摸了摸怀中磨得飞快的菜刀,悄悄跟在了黄衫后面。 黄衫差点儿被司闻曹堵在洛阳家中,出了一身冷汗,看来要找个地方避避风头了,然后等着袁隗想办法把自己捞出来。以袁家四世三公的权势,想必司闻曹也会买账的。左思右想,他选择了九原城作为落脚之地。他在九原城经营多年,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安全得很。 黄衫哼着小曲儿往家中走去,他的落脚处离市肆不远。选择此处落脚,他还是费了一番心思的,一来交通方便容易逃匿,二来离酒馆妓馆近,这两点对迟之兄来说,有着极大诱惑力。黄衫看看四下无人,一闪身就进了屋子,把买来的rou食一放,自顾自地喝起了小酒。 突然,他感到颈项之间一痛,眼睛竟然看见了自己的脖颈,一蓬鲜血正勃然怒放,这怎么可能?黄衫失去了意识,头颅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第二天,官府贴出一张布告,声称海捕要犯黄衫被人诛杀,首级失踪。王头儿心中一惊,再去找小三子,已经屋门紧锁,不见影踪。待到喜儿坟上一看,黄衫的头颅赫然供在坟前!老王谈了一口气,上了三炷香草草将人头埋了,摇着头离开了。 贾诩是四月十一到的洛阳,马忠一直把他送到阎忠家门前,不由分说留下了一百金,拱拱手去了。贾诩站在门前哭笑不得,阎忠已经大步出来迎接了,恰好看见马忠的背影。“文和,来得如此迅捷,可是乘的飞马?”阎忠一向诙谐,贾诩也不以为意,用手一指马忠和地下的两大箱黄金。“安国兄,此皆马忠之力也!连同这百斤黄金,都是此人所赠。”阎忠大惊:“可是来自五原郡?”贾诩点头不语。 两人携手入内,屏退左右,贾诩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阎忠不住击节赞叹。“文和,此季布之风也!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自光武以来,已不见于世久矣!朝堂上下,为蝇头小利争得不可开交,比菜市场都热闹,何如边远州郡图个安心舒适?” 贾诩也有些踌躇了。“安国兄,小弟生平无大志,只求苟安。安国兄一提中州大县,小弟心里就长了草,快马加鞭就赶回来了。”阎忠大笑:“文和,你的大才胜过张良、陈平多矣!区区一个百里候何足道哉?不过话说回来,袁家四世三公的底蕴,确实是一个军侯比不了的。再等等看也是对的。” 贾诩摇摇头:“安国兄,此次吕布立下如此大功,定获重赏,就是不次拔擢也不是不可能。”“军侯,比六百石,再升一步,比千石,再升,千石。吕布如此善战,想必还是要留在并州的,这样缺份就不多了,也就是个军司马、别部司马。文和大才,做一任大县县令,士林中有了名气,两千石倚马可待,倒是可以等等看。” “非也非也,此战斩首七千八百,吕布所部斩首六千四百。安国兄,段纪明是本朝开国以来最善战的名将,平定西羌,斩首二万三千,平定东羌,斩首三万八千六百。如今吕布年方二十,一战斩获已经是段纪明一生斩获的十分之一!假以时日,此人若是不死,必为霍嫖姚!何况此战阵斩金甲军九百,银甲军八百~~~整个鲜卑只有金甲军两千,银甲军六千!” “哦!”阎忠动容了:“这么说来,两千石也不是不可能,文和,若我是你,立刻去投吕奉先!天下已现分崩之兆,手里有兵权才能立身呀!”贾诩笑了笑,两眼望着窗外。“安国兄,我为人恬淡闲散,只求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得一善地,公务之余诗酒相伴,引二三知己,高谈阔论,岂不快哉?” 阎忠张了张嘴,终于没有出口。文和,你还是太嫩了,世家大族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你想的那些,呵呵,和做梦没什么分别。 “明日晚间,袁司徒在府内宴客,你与我一同去吧。” 四月十二日,巳正时分,百官云集北宫德阳殿,片刻后皇帝在曹节和王甫的扶腋下入殿坐定,朝会正式开始了。本次朝会专议九原大捷,属于特例,参加的人比大朝时少了许多,以三公九卿、勋贵世家为主。
尚书令首先上前,宣布本次朝会的议题:九原大捷封赏以及五原郡的人事安排。皇帝示意大家讨论,于是众大臣纷纷上前各抒己见,唇枪舌战了一阵之后,形成了两种意见。以前司徒袁隗为首的一派认为,九原大捷是虚报战功,意思一下也就算了,没必要重赏。这派人主要是清流,一向瞧不起武人。以新丰县侯段颎为首的武将认为,如此大捷,查出来就是欺君之罪,没有人敢虚报战功。世家勋贵们因为摸不清保持中立。 武将派和请流派越争越激烈,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皇帝端坐于上,面带笑容也不制止。好久没看到这么有趣儿的戏了,为什么不多看一会儿呢?眼见得快要动手了,曹节在背后拉了一下皇帝的衣袖。皇帝这才慢悠悠地开口了。“诸位争来争去,其实是在争九原大捷是真是假,是真,就要重赏,是假,就要严办。朕说得对吗?”“陛下圣明!”百官一起开腔了。“袁隗,你说九原大捷是假,可有证据?”“这个~~~”袁隗脸上见汗了。“陛下,臣只是听闻,武将历来如此,虚报战功是常事!”“哦?”皇帝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可是有七千八百首级在,朕已经派人验过,都是真鲜卑。”“陛下,边郡鲜卑甚多,随便砍几颗首级报上来算作军功,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听到袁隗如此胡搅蛮缠,段颎忍不住了,出班奏道:“陛下圣明!臣敢问一句,照袁隗所言,如何才算得军功?照他这个说法,即使把檀石槐擒来,他也会说是随便逮了一个鲜卑来冒充的。”武将中顿时响起了一阵笑声。清流视武将为鹰犬久矣,今日终于报了一箭之仇。 皇帝点点头,以手示意袁隗:“你说,如何才能算得军功?”袁隗思索片刻应道:“这个不难,将鲜卑首级剔除妇幼老弱、面目不清的、容貌有异的,才能算得军功!”段颎一听此言,不由得哈哈大笑:“陛下,本朝自立国以来,军功验看首级早有成例,何苦在此与这些腐儒弄文?臣请陛下委袁隗为五原太守,一年只要斩首鲜卑五千~~当然是按照他的办法~~臣就乞骸骨回家种田!”袁隗一下子就被激怒了:“陛下,臣请验看鲜卑首级,若是按照大汉军律皆为真鲜卑,臣也乞骸骨回家种田!”“臣附议!”“臣也附议!”哗啦啦,两边都站出了批大臣声援。 一看两边的大臣都被激怒了,皇帝双目冒出了金光,右手食指拇指不断地搓动着,只有曹节明白,那是数钱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