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余波(一)
吕凯在家中走来走去,像择人而噬的饿狼一般。他被软禁在家中已经七日了,左曲军侯的官职已被暂停。之所以没有被灌入大牢是吕家四处活动的结果,结局早已确定了,免职都是轻的。新太守两次遇袭事件――这是五原郡官场的称呼――总要有人背黑锅,他就是最好的人选。 郡丞马晗和长史黄崇早已赶回,并州从事王允也已经来到五原郡,他是并州刺史的特使,专程前来审理此案。目前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吕凯,是他下令封锁四门不让王晋进城,不放斥候出城,要不是临时归来的吕布,新任太守王晋早就被杀了。第一次刺杀还可以推脱责任,敌情不明,城中军队只有四百,持重为上谨慎从事,倒也说得过去,族中的官员就是这么说的,众人也表示谅解,吕凯的行为只能算失职。 “第二次刺杀,八个刺客是吕凯的属下,跟随他已经五年,那个女子也是吕凯放进城的,时间是当日上午巳时,有吕凯的花押文书为证。一个时辰后王使君就到了城下。把新任太守关在城外,放一个刺客进城,诸君如何解释?要说吕凯和刺客没有一点干系,你们信吗?他至少是知情!”王允一番话说出,说情的人就哑口无言了。是呀,要说吕凯没有卷进去,谁都不信。 吕家的族长动用了一切关系活动,毕竟一个军侯对吕家这种郡县豪强太重要了。传回的消息都不好,此次事件太过恶劣已经犯了官场大忌,皇帝陛下已经批了两个字:彻查!你家的这个军侯是彻底完了,莫要牵扯到你吕家才好! 族内已经给他传来消息,关键时刻莫要连累家族。吕凯已经感觉到一张大网已经在慢慢收紧,吕家已经彻底放弃了他。或许吕家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可是他没有禀报家族就擅自行动是事实,吕家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之所以上下活动,所求的不过是洗清家族的嫌疑,顺便给他一点安慰罢了。 吕凯为人倨傲,同僚之间关系一向不好,得到机会大家当然同气协声痛打落水狗以报一箭之仇。从威风八面的军侯到一个人人喊打的过节老鼠,吕凯心中万分悔恨,但是他还希望有一线生机,哪怕做个平头百姓,多年的宦囊所积足够做个富家翁了。 正在他坐卧不安之际,房顶上传来一丝声响,一个人影轻巧地落地。吕凯一见大喜,原来是迟之兄,鹅毛羽扇已经不见,迟之兄一身皂隶打扮。吕凯大喜,连忙迎上去悄声问道。“迟之兄,你可把你盼来了!” 同样为难的还有王允,作为彻查此案的特使,他知道太多的内情。 王家的情报网源源不断地传回各种情报,种种迹象表明,幕后有一支巨大的黑手。这支黑手的势力极为庞大,大到太原王氏都吃不消。 王允今年四十岁,身材清癯,三绺长髯,是太原王氏族长王述的第三子,从州郡小吏做起,做了足足二十年州郡官吏,刑名钱谷一道自是精熟。 吕凯的履历很简单,作为吕家的遗腹子,十六岁才回到吕家,因为武艺超群脱颖而出,一步步做到军侯。吕凯十六岁之前呆过很多地方,豫州、兖州、凉州都有,可谓是颠沛流离。他的身世吕家仔细地调查过,因为过于遥远很多事情都不可知了,唯一确认的是吕凯持有吕氏子弟的信物。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持有信物,吕家只好接纳了他,观察两年之后,送他从军了,吕凯的行伍生涯从此开始了。 据吕凯的亲随供称,吕凯每半个月总要独自去城东的道观去一趟,进香听观主讲道,然后用一顿素斋就离开了。王允去过道观,询问过每一个道士。道观很小,只有五个道士,观主、知客再加三个道人,都持有官府的度牒,最小的也已经三十二岁,在九原城居住都已经超过五年。吕凯每次都是和众多信众一起行动,并无一丝疑点。 在老刑名王允的眼中,这没有一丝疑点才是最大的疑点!一个人数十年风吹雨打毫不间断做一件事肯定有他的目的,王允判断吕凯肯定是去交换情报领取指令。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吕凯肯定是有人布在吕家的棋子,一手闲棋数十年不动,所图甚大。 这样一来吕凯的所做作为就解释的通了,戕害朝廷高官是族诛的罪名,幕后黑手肯定是想把吕家卷进来。从吕凯当日的表现来看,他大概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他的上级告诉他的是一个剧本,实际上演的却是另一个剧本。 吕凯十六岁之前的经历将是解开这个谜团的钥匙,问题是如何让他开口呢? “什么?吕凯自杀了?”王允一脸疑惑。吕凯家中有二十人看守,如厕都有人跟着,竟然自杀了,这简直是笑话!凶器哪里来的?自杀时看守的人又在哪里? 众人来到吕凯家中,王允仔仔细细勘察一遍,抬眼看看五原郡的三驾马车。“不是自杀,是他杀!尸首的致命伤口来自颈项,左深右浅,分明是右手所为,而吕凯是左撇子!四周并无打斗的痕迹,凶手肯定是熟人。” 回到太守府,王允收到了家主和并州刺史的两封信,内容大同小异,洛阳方面的压力很大,希望尽早结案,不要株连,吕凯及身而止最好。王允长叹了一声,看来此案只能到此为止了,这样于公于私都能交代得过去。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是没人知道官场才是最大的江湖。朝廷就是浮在这个江湖上的一条大船,幕后的黑手至少是有资格掌舵的人之一。 作为一个破过无数奇案大案的刑名老手,王允还是希望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对他来说知道内情是无法拒绝的诱惑,就像一只猫对着面前的一条香喷喷的小鱼儿,让它忍住不吞下去,那自然是无法做到的。 王允静坐了有一炷香时间,决定还是要彻查,他叫来几个手下,安排他们去几个地方。然后站起身,去找王晋。 “如此说来,伯始这次遇袭是和童飞走私案又关了?”王允面色凝重,若有所思。“一开始我也未曾想到,我一个京官,又在羽林,那里有什么仇家?思来想去只有这一件事情了。”王晋面色颓然,一上任就遇到这样的事情,被弄得灰头土脸,这将严重影响他在五原乃至并州官场的官声。“如此说来,倒是大有联系。这次你遇刺的事,陛下震怒下令彻查,家主也表示这是对太原王氏宣战!无论如何要彻查到底,追究不追究是一回事,清楚不清楚是另一回事。但是朝廷上的事情你是清楚的,无非是利益交换罢了。你只是虚惊一场,未曾伤得分毫。洛阳传来的消息,幕后主使让出三个千石的位置,并愿意赔偿以求尽早结案。我估计再补偿些财货物资,也就到此为止了。若不是陛下震怒,此事也许就是件无头公案了。”
王晋面沉似水,脸上青筋暴跳,刚上任就遭遇刺杀,他无法忍受。“现在和无头公案又有什么区别?”“有区别,太原王氏和你都得到了好处!你在族中的份例加五成,你可以在六分半堂挑选十个好手。”作为太守,王晋在族中的份例原本就高,和长老一个级别,某些分润还大大高于长老,加五成是罕见的重赏了。六分半堂专为族中培养死士,文武双修,除了家主只认主人,十个好手是极大的助力。这些赔偿远远大于王晋的期望,族中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所得定是更大,但那些就与他无关了。 王允坐直身子,两眼望向远处。“那个刺客入城时所持的告身是徐州下邳签发的,是真实文书,我已经派人前去查勘,估计不会有什么用处。以这个刺客的行事方式来看,应该是江湖传言的著名刺客玉罗刹。此人擅长隐匿行迹,武艺高强,又习得易容术,来无影去无踪,一击不中立即远遁。洛阳城内已经做了七八件大案,就连司闻曹都毫无办法。”王允长叹一声。“伯始,你今日太幸运了!日后定要当心,据我所知这是玉罗刹首次失手!”王晋背后早就湿透了,脸上额上汗水涔涔,他抹一把脸,手上全是汗水。司闻曹是曹节手下的特务机构,无所不能无所不知,连他们都没办法,可见这刺客的难缠了。“吕奉先你要善待,此人有勇有谋,又是你的救命恩公,说不定是你的福星。”王晋点点头:“三公子放心,我定会引以为助力以报家族。” 这次谈话,王允和王晋都相互隐瞒了一些事情,这些事实看似毫无关联,并没有相互告知的必要。可是在历史的车轮中,这些事情都是某件大事的一环,这些小事将在以后影响两个人的命运。 七日后,王允就办了结案,吕凯之死定为他杀,在案卷上重重记了一笔,对吕凯的结论是失职,但是不排除卷入刺杀事件的嫌疑。 吕氏族长上下活动的效果也出来了,此案到吕凯为止,并没有殃及他人。此后三个月内,五原郡吕氏族人都被或明或暗地调出了五原郡,这是五原郡三驾马车的共识,谁都不想身后隐隐约约有一支看不见的黑手。在半年之内,吕家变卖了所有的产业,据说举族迁往了长安。五原郡四大家族之一的吕家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五原郡官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