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何意百炼钢,化作绕指柔
<榻前,夏无且小心的给梁儿服用了他配好的解药。 “她何时会醒来?” 赵政万分关切。 夏无且微微躬身。 “陛下无需担心,倘若臣估算无误,最晚明日清晨,梁儿姑娘便能睁眼了。” “那便好……” 赵政轻轻颔首,却忽觉眼前一晕,身形晃了一晃。 “陛下!……” 夏无且一惊,连忙将他扶坐在榻边,将指按在了他的脉上,细细查探。 赵政已很快恢复神智,抬眼时,见夏无且满面惶恐之色,便问道: “何事?” 夏无且骇然失色,倏的双膝跪地,期艾道: “陛下……臣……臣无能……” 赵政一滞,眯起眼来看向他。 “可是朕体内之毒又有变化?” 夏无且微张了嘴,却是欲言又止。 赵政心中一紧,沉声追问: “说!……朕还有几年?” 夏无且双眸紧闭,躬身磕头,支吾回道: “陛下……大约……两年……” 赵政的心狠狠一沉。 夏无且早就说过,要他注意休息,忌忧忌虑,情绪波动亦不可太大,否则都会促使毒性加深。 可他身在皇位、肩负天下,这些他又如何能控制得了?…… “两年……” 他缓缓转眸,看向静静躺在榻上的梁儿,压低了声音道: 夏无且……” “臣在。” 夏无且紧蹙着眉头,心间苦意蔓延。 赵政微垂了眉眼,叹声道: “在这两年里,你恐怕要更加用心配合朕将戏演好了,尤其……是在那最后一刻……” “陛下……” 夏无且抬起头来,隐隐含泪。 做了十几年的近臣,陛下的种种难处,他始终都看在眼里,却空有一副衷肠,无从帮衬。 倘若当真能有这个机会帮陛下完成心愿,就算要他万劫不复,他也是甘心情愿的。 ———————————————— 夏无且的解药非常奏效。 梁儿醒来之时,天还未亮。 “梁儿!你觉得如何?” 赵政第一时间便握起她的手,满眼急切。 “政……我这是怎么了?” 她迷迷糊糊的,全身无力,仿佛睡了几个世纪一般。 赵政抬手缓缓抚了抚她的鬓发,轻声道: “你中毒了,已经睡了三日,不过现在毒已经解了。” “中毒……?” 梁儿有气无力,蹙眉反问。 “你还记得当年嬴萤身边的郑平吗?是她让采买宫婢带了有毒的食盒给你。” 赵政微叹,将这两日查到的事一一说给她听: “之前扶苏那般对你,就是受了她的蛊惑,就连方士一事,也是她的手笔。” “是她……她怎得这般厉害了?” 梁儿问着。 别的还好,但方士一事,着实不是寻常之辈能做得出的。 那无脑的郑平何时有了这份能耐? “当初是吕不韦救下的她,为了有朝一日能用她制约于我,怕是那老狐狸也让人教了她不少。” 赵政垂眸回答,心中暗恨又起。 但此时在梁儿面前,他还是要努力克制一些,免得牵动梁儿的情绪,不利于她康复。 “吕不韦……当真是厉害……” 梁儿气息微弱,幽幽念着。 赵政轻轻捏了捏她的小手,牵出一个微笑来,道: “你刚醒,先不想那些了,我提前命人备了膳食,要不要吃点东西?” “嗯……” 梁儿也淡笑着应声,几日没张口吃饭,她的确是饿了的。 不多时,便有宫婢将膳食送来。 赵政扶梁儿坐靠在自己怀中,执起汤匙亲自喂起了她。 谁知刚吃了几口,梁儿便迟疑着开口问道: “方才你提及方士之事……既然已知是郑平所为,那是否你也已将此事处理妥当?” 她很介意那些方士的死法究竟为何? 是真的像赵政之前答应她的那样被赐了毒酒,还是如史书所言,死状凄惨…… 赵政知道这事瞒不住,既然她已经问了,那便只好据实以告: “卢生和侯生至今没有抓到。而在你昏迷之时,咸阳城内谣言又起,那些方士说你妖异惑君……故而……故而我……” 他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他未遵守对她的承诺,心里总归觉得是对不住她的。 “你将他们处以极刑了?” 见他支吾,梁儿便心中一沉,直言问道。 赵政将汤匙放下,凤眸微垂,道: “坑刑……” 梁儿一震,历史果然还是没变…… “多少人?” 她低声问。 “咸阳之内,前前后后……共有四百六十人。” 赵政毫无隐瞒。 梁儿咬唇。 “据我所知,卢生和侯生在咸阳的弟子应是不足四百人的……” 思及此处,她恍然心惊,蓦的举眸看向赵政。 “你将其他的方士也一并……?” 赵政定定回望于她,眸光决绝,坚定不移。 “此次若不威慑世人,往后天下岂不是动不动就会有人胆敢将你不老为妖之事挂于嘴边了?你可知,世间有多少人想要长生,就会有多少歹人可能危害于你。我一生有限,难以护得了你永世……关系到你的安危,加之那些方士之流又常年招摇撞骗、妖言惑众,本就不是清白之身,我定是不会手软的。” 只要能令梁儿安好,别说是杀个几百人,就算倾覆整个大秦,他也一样在所不惜…… 梁儿见他如此神情,便知他的决定已无人能够撼动,更何况那些人已经死了,再说什么也都无用了。 眼下,就只有看看其他活着的人还有没有救。 “那……除了咸阳,其余地区的方士,你又如何处置了?” 梁儿小心的低低问着。 赵政担心她的心情会受此影响,便默默握起她的双手,淡声道: “他们也已陆续入狱,等候行刑。” “何种刑罚?” 见她有些急,赵政心底便更加忧虑起来,声音越发轻柔: “他们没有参与谣言,寻常死刑便好。” 梁儿越发焦急,眼神闪烁道: “政……你已坑杀了四百六十人,可否放余下的人一条生路?”
赵政摇头。 “不可,你是知道的,他们之中有人知晓我求仙的真相……” 梁儿烟眉微凝,气息虽弱,却仍努力求道: “可是,知道那隐秘的就只有卢生和侯生的弟子,将他们找出来,流放至人迹罕至的偏远之地便好。如此一来,那些秘密,就算他们有心,也无处、无人可说,再加上他们知道咸阳有四百多人被坑杀,定是已经被吓破了胆,就更加知晓应当将自己的嘴闭得严一些。至于其他无关之人,就放了吧……好吗?……” 闻此,赵政稍有犹豫,梁儿便趴靠在他的胸前仰起面来哀戚道: “政……杀孽太重,民心难安……我心……亦难安……” 自去年至今年,从“焚书”到“坑儒”,两件事中都有很大原因是因有她的存在,若眼下这杀戮还将继续,她怕是永远也难睡得一个好觉了…… 赵政低头望着身体虚弱的她,见她憔悴的面容苍白如雪,怜人的眸中泪意连连,这般楚楚的模样正是他无论何时也狠不下心拒绝的。 终于,他深深一叹,柔声道: “你的毒刚解,应当好好休息,勿要这般劳神。你要如何,我全都依你便是。谪迁卢生和侯生的弟子去北方戍边,其余的方士全部放了,这样可好?” “嗯。” 梁儿应声,唇角轻牵的同时,之前忍着的眼泪也莫名划下了两滴,不知是为那些人终于可以得救而滴落喜泪,还是因为被赵政待她极宠的这份心而感动…… 赵政长长吁气,长臂揽着她无骨的腰身,轻轻托起她精巧的下巴,温柔的吻去她面上的珠泪,万般宠溺的嗔怨道: “你这丫头,分明就是个小小的弱女子,可心里装的却是天下民生,让我拿你如何是好?” 闻言,梁儿却嘟了小嘴道: “你看错了,我心里装着的,分明是你……” 赵政被她逗得失笑,双臂将她满满塞入怀里,感慨道: “同样是为保住人命,扶苏百般也劝不下的,你仅用了几滴眼泪、几个眼神便留下了几千人的命。看来你这'绕指柔',就是专门来化我这'百炼钢'的。” “长公子又与你吵起来了?” 怀中,梁儿问道。 赵政又是一计长叹: “恐怕往后都不会再吵了。” 梁儿自他身前钻出。 “这是何意?” 赵政的面色有些沉。 “我已将他遣去上郡蒙恬那处了。” 梁儿微怔。 看来,扶苏已经如史书所记去往长城了。 她见赵政面色疲惫,想想也知他这几日是怎样过来的,再加上这扶苏一事定也让他不好受了…… 梁儿一阵心疼,又如小猫般轻轻趴回了赵政怀中,伸长了手臂抱住他的肩背,细语安慰: “长公子生长在你丰厚的羽翼之下,思虑诸事难免也会较为单纯,确实是还需些历练的。若非你对他有所期待,又怎会如此费心磨砺于他?” 梁儿知道,扶苏是众皇子之中最有能力的一位,赵政在他身上寄予的期望也最大。 只可惜,他此番离开,便注定要在未来与皇位失之交臂…… 而此刻的梁儿,就只对扶苏的离去存着万般惋惜,却不曾料到,这所有的一切,全都早在赵政的掌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