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飞蛾扑火也情愿
周一正午,艳阳高照。上海杨浦,财经大学。刚过午饭时间,下午一点有堂上了年纪的老教授的讲课,是让人欢喜让人忧的高数。对高材生而言,把握机会,在课上能得教授慧眼相中,那便是运气,可对那些想长进些的苦命理科生而言,听这老教授的课其实比听化缘老和尚讲禅一般,枯燥乏味。 对大多外地人而言,兴许名声在外的复旦在他们心中远远压过财大的名气,虽事实如此,可上海本地的老师都知道,就学术方面,复旦与财大其实不相上下,仅是就业与师资略胜财大一筹,而小胜一筹的原因无疑是上海复旦这四个字的金字招牌。 研究生院403教室,人满为患,而约莫两百人座位的偌大教室,并非全部是财大学生,亦有不少喜好这位宫卿老教授的外校学生前来旁听,而旁听学生里,多数都为复旦学生,零零散散也能在人群里看到些个打扮非主流的野鸡大学学生,此类人来,约莫就是装装文艺青年,二了吧唧的坐在教室后座伏案睡觉,消磨光阴。 八百坐在教室正中央位置,离开课还有5分钟,宫卿还在楼外陪几个同事闲聊,大多学生安静攀谈,多是成绩一般的理科生听了就头疼的方程式。祝八百闲来无事在笔记本上写些零碎小字,他的字迹不及陈庆之的锋芒,却也有自己独特的味道。一钩一提尤为有力,神采飞扬。坐在八百边上的是个同为复旦的理科生,虽然八百这厮在复旦为文科专业,可他的全能几乎已经在论坛上传开了,那个微胖身材憨厚脸蛋早也被津津乐道了不知多少遍,自是认出他,悄悄盯着八百的字迹细看一会儿,倒有些入神,这年头,能写出一手漂亮楷书的人,叫做珍禽异兽。 八百并没注意到边上同学的目光,甚至就算他真注意到了,可能也认不出他是复旦学生。看着笔记本上自己方才写下的字迹,愣愣出神——“没经历过的飞蛾扑火,凭什么去说感同深受。” 这是刘洌大哭着歇斯底里对着八百嘶吼说出的一句话,事后想来,当下那种情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还真是骨子里的文艺呐。八百如是想着,抬起头来看着自己侧前方一个正低头翻阅书籍认真做题目的女生。隐约可以看到她的侧面,过肩的长发遮住了脸庞,纤瘦柔弱,不见容貌,让八百一阵恍惚,或许这便是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吧。思绪不知觉飞往三天前。 周五傍晚,八百刚下课,正骑自行车从邯郸路回家,经过复旦大学后门路口红绿灯,绿灯快转红灯,八百就骑快些赶这个绿灯,仓促中车行道走出一个哭泣哽咽的女生,向来怜香惜玉的八百哪里敢撞上去,立马一个掉转车头急刹车,上演了一个高难度的倒挂金钩,后车轮凭空抬起六十度,微胖的身躯再是用力一沉稳稳坠地,继而单脚支撑地面,有惊无险。 只是方才靠的太近,调头时八百的挎包还是扫到哽咽女生,力道不小,把女生砸疼摔倒在地。 人流攒动,却大多匆匆行走,偶有几个停下来注视八百与刘洌的,也以为是一对小情侣在闹矛盾,并没去搅扰凑热闹的心思。 此刻天色已暗,深度近视的八百并不很看得清刘洌的脸庞,只知道她是长发中分,黑夜中有双莹莹闪烁的眸子,只一眼,他就再也忘不了这一次遇见。 “同学你没事吧。”八百上前一步蹲下身道,刘洌低着脑袋,微微屈膝,双手环膝,将脑袋埋在大腿上继续哽咽,并不理睬八百。八百心中早骂了自己千百遍,你丫的平日里的嘴贫都到哪去了,那么傻叉的开场白都能讲出来! 夏夜凉爽,邯郸路人流攒动,一个傻大个和一哽咽女生如此定格一小时。 “我没事,你走吧。”刘洌终于开口,抬起头来正视无声陪伴了她一小时的陌生人。 八百近距离看清刘洌脸庞,消瘦,苍白,嘴唇皱白,憔悴又病态,美的让人心疼。 “你情绪不怎么好,要不我送你回去吧。”八百伸出手臂低声道。 刘冽静静望着八百片刻,嘴角露出些许笑容,并没有靠八百的一臂之力起身,自己支撑起身子,拍了拍臀部的灰尘,转身离开,道:“我有喜欢的人的。” 刚鼓起勇气想把握机会说一句我喜欢你的八百立马被刘冽一句话打入十八层地狱。一股失落油然而生,淡淡的,像把无孔不入的狭窄刀片,轻轻刮着心口,一厘一寸。 呆站原地片刻,望着刘冽单薄身影走了约莫五六米远便站停下来,是手机响了。她接过电话,静静听那头说了片刻的话,很快破泣为笑,欢喜道:“你在哪,我来找你。”挂上电话,刘冽很快拦下一辆大众出租车,往中山北一路方向而去。 八百看到她嘴角的笑容,看到黑夜里她闪亮眸子中因快乐而流转的泪光。许是有些不甘心,八百飞速跨上那辆陈庆之练熟后就搁置给八百骑车上学的捷安特。双脚没命蹬踩,所幸正是车流高峰,出租车开不很快,八百追赶相对游刃有余,并不吃力。 直至行过邯郸路,抵达中山北一路,车道宽敞许多,车流也相较减少,出租车加速很多,八百大口喘气搏命似的疯狂追赶,仍是勉强让那辆车留在自己的视线里,即便被远远甩开,也能靠着红灯追赶上来。 十来分钟,大众出租车停在阜和学生公寓。八百心中早也骂了司机千百万遍,此时只觉双腿粗重麻木,仿佛其中灌满了铅水寸步难行。远远停下看着出租车动静,刘冽下了车,小跑着往阜和学生公寓里去,八百连忙掏出钥匙要锁车,却怕这么一耽搁就把人跟丢,火气上来,当下把钥匙随手扔在路边,快步追上去。 中山北一路路边,桃木之默默抽着烟,看着八百远去的身影,缓慢上前将地上的钥匙拾起,把车锁上后不疾不徐进了阜和学生公寓。 刘冽小跑到9号楼,径自按了保险门上402室门铃,片刻门被打开,刘冽推门而入,蹦跳上楼。八百在约莫二十来米的距离处看着,保险门有弹簧设置,不会很快重重关上,八百这微胖的身躯以百米十秒的速度冲刺到9号楼前,在保险门合上前将自己手掌抵在前头,轻微震动压迫在手背,八百忍痛不出声,将保险门缓缓打开,没发出丝毫动静。 进楼,聆听刘冽脚步声,确认她在四楼停下后进了某间屋子,抵达四楼,并不确认是四零几,径自坐到四楼至五楼的楼梯上默默发呆,一时纳闷自己一路拼老命追到这来是为了什么。 愣愣呆坐了将近十分钟,仍是没有动静,八百微微叹了口气,脑海里晃过许多画面,多是平添自己本已拥堵情绪的缠绵桥段,越是不想去想,却越是塞满整个脑袋。起身,欲下楼透气。402室的门打开了,是个精瘦青年,与八百相较差不多的年纪,只是比他英俊不少罢了。走出402的精瘦青年并没注意到八百,正对门内人弯腰哈背道:“雀哥,这次能把之前欠你的利息一笔勾销了吧?” “哈哈,弟弟你够上路,还有什么话好说?都把你女人拿来孝敬我了,那几千块就当哥哥送你了,走吧走吧,别叨扰你哥办正事了,嘿,个小婆娘,身板细瘦细瘦的,肯定很有味道。”秦雀挥了挥手,一脸的不耐烦道。 精瘦青年点头哈腰笑着应承,刚想转身往楼下跑,就看到怒视他的八百,当下一张脸就冷下来,低声骂道:“看你妈看?” 八百面无表情,一巴掌就往精瘦青年脑袋上甩过去。即便八百战斗值与陈庆之三千相较而言是大气层与地心的区别,可对付跟前这种上海本地人还是跟殴打幼儿园孩童一般轻松。仅一巴掌,精瘦青年就被抽的没脾气,可被打之下无脑的情急愤怒还是使他又骂出一句难听脏话,八百早被三千熏陶的对脏话丝毫不感冒,又是一巴掌甩向清瘦青年,继而一个膝撞一个肘击把清瘦青年打倒在地,心中骂了一句禽兽不如的东西。
按下402门铃,是那种不松手便一直叫的铃声设计。约莫过于三分钟,门才打开,秦雀一脸恼火,心想刚他妈把里头那小婆娘制裁到床上,丫的就有人按老子门铃。开门看见八百,先是纳闷,甚是不耐烦道:“谁谁谁,有什么鸡-巴事给老子快些说,忙得很!” 八百送给秦雀一个憨笑,回道:“大哥,我是送快递来的。” “我送你妈个逼!”秦雀看八百笑的古怪,知道这厮肯定是找茬,火气上来,骂着就一巴掌朝八百的脑门上甩去。 秦雀人高马大,相较方才的精瘦青年并非一个级别。可八百如何也是在大白山上住了十八年的人,身体素质不及庆之三千,可放倒一两个秦雀块头的壮汉还是能勉强办到的。他没学过身法,所以硬着头皮挨了秦雀一巴掌,火辣辣的疼痛由耳根传来。疼痛之下刺激的血性涌上心头,双拳攥紧,一阵无脑轰击作用在秦雀胸口脸颊,甚至裤裆都先后遭到了八百的猴子偷桃庐山龙飞踢。放倒秦雀,八百快步冲进里屋,刘冽衣衫不整,一双帆布鞋被胡乱扔在床头,牛仔中裤被撕扯出一条裂缝,双目无神,只是蜷缩在墙角。看到八百的第一眼,先是错愕,然后无声流泪,带着凄冽笑容。 最后,八百背着刘冽一路回去,离奇的是,离开402室的时候,已经不见秦雀和精瘦青年的身影。那一夜,八百鼓起勇气对刘冽说我喜欢你,她只是哭着歇斯底里嘶吼出那句话来。 等八百回过神来,一堂课竟已开始了好久。宫卿先后出了两道难题,第一道已经被财大本校的理科状元解答出来,可第二道题却让那理科状元都踌躇好久,约莫十来分钟,无从下手,理科状元说无能为力,宫卿便打算亲自解题讲解,八百却是站起身笑着对宫卿说老师我来。 行为有些不礼貌,引来一些同学的不满,而宫卿却是笑着点头,没有芥蒂。 刘冽本在埋头看题,思绪走神,听见这熟悉的声音遂而转头,八百并未去看她,只是一路走上讲台,拉开抽屉式黑板,随手执起三根粉笔,在黑板上开始乱舞。 “哒哒哒。”密集而迅速的粉笔敲打声,一条条缜密严谨的方程在黑板上罗列出来,仅三分多钟,一块黑板的三分之二便被占满,座位上的学生都看得入神,八百的解题思路另辟蹊径,却是隐约摸索出了答案所在,方程式虽快写满一块黑板,可他们都晓得只是为了验证一个步骤罢了。他们并不知晓,这是宫卿刻意设下的障眼法,若是害怕用诸多方程式和高数技巧去验证这一个步骤,那是如何都看不到桥头路的。而八百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宫卿看得又惊又喜,惊于在财大似乎没见过这个学生,喜于好久没遇见这么一个不嫌麻烦敢去挑战的学生了。 十五分钟,三块黑板先后被八百拉下来,洋洋洒洒写完。三块黑板,仅留了小块空白处。由上至下,方程让在场学生看得眼花缭乱,可这道题愣是被八百解答出来,所有人都在震惊里,包括那位财大理科状元,他是明年就要实习的大三学生,看八百的模样,应该只是刚入大一的学弟,这种无形的打击,让他很是胸闷。 三根粉笔用掉两根半,剩余一根八百随手抛飞,半根粉笔又是应声折断,八百转身在两百个学生中一眼找到刘冽,定神看了很久,众人都不知所以然时,八百对着麦克风轻声道:“我喜欢你时,我就是个傻子,傻到和你一样,会去盲目喜欢那个败类。你问我凭什么说感同身受?因为我也很痛,痛到二十年读书第一次读不进去,满脑子都是你。痛到一想到你流泪的模样我就也傻逼一样跟着哭起来,痛到满脑子都是你的那句‘我有喜欢的人了’,那又怎样?我就是喜欢你,飞蛾扑火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