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垂死反扑
还不到晌午,喜东来酒楼就匆匆打烊。 一个是说一不二的大掌柜,一个是高高在上的老板娘,谁也没有料到,原本风光无限的两个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倒了。 酒楼里面乱成了一锅粥。该干的活没人干,该管的事也没人管。伙计们议论纷纷,有的说大掌柜吓得尿了裤子,有的说老板娘长了一身白花花的嫩rou,有的说东家要把两个孩子卖掉,有的干脆琢磨起下一任掌柜的人选。 他们在这边七嘴八舌,难免就有一句两句传到外边去。而原本还将信将疑的街坊邻里,这下子得了确切的消息,好像油锅里掉进一颗火星,登时就七嘴八舌地传播开来。 羽德裕躲在家门里不敢见人,心中悔得肠子都青了。早上看到那张告示,也不知怎么就气昏了头,居然带着伙计大大咧咧地跑去捉jian。这下可好,闹得华埠里面人尽皆知,都知道自己被戴了绿帽子,是个王八龟儿。 当初他哥哥羽德兴暴病而死,他这个闲汉一跃而成了喜东来酒楼的东家。多年来志得意满,自认为积攒了一点脸面,在华埠里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谁知道世事无常,只这么一会儿工夫,他所谓的脸面都成了街面上的****,一文不值了。 都是赵大海那个王八蛋!羽德裕恨恨地想,火气又腾地冒了出来。 早上光顾着收拾方小翠,一腔火气全撒在那个贱货身上,倒是让赵大海缓了一口气。不过他的好日子也就剩这点了。羽德裕已经铁了心,要让赵大海这王八蛋好好地明白明白,睡他羽德裕的老婆,究竟要赔多少本钱! 想到亲手炮制赵大海的情景,羽德裕心中畅快不已。不过,一想到大街上的那张告示,他的心里却又涌上一阵烦躁。 究竟是谁贴出的告示?怎么会对酒楼里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难不成哪个亲近的伙计?不对,伙计里面似乎没有谁懂得文墨…… “不管是谁,敢揭我的面皮,我就要揭他全家的皮!” 羽德裕心中一横,立马拿起褂子,一脚踹开房门,风风火火地往酒楼就走。 他自以为盘算得颇为周全,却压根也不知道,自己从头到尾都在被别人牵着转。最要命的是,这个人还是他从来就没怀疑过的。 这边羽德裕刚走出家门,街对面两个玩泥巴的小孩子就飞也似地往徐家商号跑去。 商号门口,小九正在和埃文-西蒙斯一板一眼地练拳,阿雄坐在一旁咋咋呼呼地叫着好。看到两个孩子跑过来,阿雄连忙迎了上去。三个人嘀嘀咕咕了一番,阿雄也不理小九询问的眼神,转身就进了商号。 商号的柜台后面,徐云升和羽东来一老一小相向而坐,两人中间摆着一张棋盘,上面纵横交错地摆着几颗棋子,却是正在对弈。 只见徐云升皱着眉头,苦思良久,才犹豫不决地放下一枚棋子。然而坐在他对面的羽东来手中却是拿着一张洋文报纸,正看得津津有味。听到落子的声音,羽东来连眼皮也不抬,随手就在棋盘上摆下一颗棋子。 徐云升却似乎对他的态度混不在意,只是盯着棋盘上的变化,脸上有些一筹莫展。 看着这幅情形,虽然早已见怪不怪,阿雄却还是忍不住心中暗笑。 徐云升在美利坚国闯荡几十年,如今一把年纪,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下个围棋。早些年他在西海岸打拼,不论是工地还是码头,只要一闲下来,哪怕是用石子在地上刻个棋盘出来,他也要忙里偷闲地比划比划。 多少年的锤炼,徐云升自问在唐人街里再无敌手。谁知道昨天和羽东来聊得兴起,无意中听到他说起围棋,不禁一时手痒,死活要和他杀上一盘。这下子不要紧,堂堂的华埠第一棋手徐老掌柜,居然毫无悬念地败了个一塌糊涂。 他哪里知道,羽东来的身上,可是有中国历史上五大棋圣——严子卿、马绥明、黄龙士、范西屏、施襄夏的时空镜像。与其说是在陪他下棋,倒不如说是在教他下棋。 阿雄不敢打扰徐老掌柜,蹑手蹑脚地走到羽东来身边,嘀嘀咕咕地耳语了几句。 羽东来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报纸,跟徐云升告了罪,转身跟着阿雄走出商号,将两个孩子带到僻静处。 “你们亲眼看见他出的门?”羽东来问道。 一个稍微大点的孩子点点头,“没错,气冲冲的,好像要打人一样。” 羽东来抬头看看天色,思索了一下,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们继续盯着,有什么情况再来告诉我。” “好。”两个孩子用力答应着,急忙转身去了。 不等他们走远,小九已经凑到羽东来身边,兴奋地说道:“东来,真有你的,我可是服了你了!” 阿雄连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九这才压低嗓门。 “你是没瞧见,今天早上我们去他门口拉屎撒尿的时候,你叔叔差点没被气得吐了血。我当时还觉得奇怪,这么着能有用吗?哈哈哈,没想到你是要他去看那张告示。你猜怎么着?他那脸色,就跟吃了粪一样。” “是啊。”阿雄也有些忍不住,笑道:“我站在酒楼外边,隔着老远就听见里面的闹腾声。赵五那个畜生,叫得跟杀猪一样。你婶婶一开始还哭,后来被打得连哼哼都没了。东来哥,这回你可解了气了。” “解气?呵呵,我可不是为了解气呢。” 羽东来摇摇头,有些神秘地看了看东街的方向,对小九和阿雄招了招手。 “嗯,你们现在去酒楼那边,这么办……” 不提羽东来在这边吩咐小九他们。喜东来酒楼内,却是另外一番光景。 在众人或是怪异或是错愕的眼神中,东家羽德裕一进门就找了两个伙计,直奔后院柴房。还没等大伙回过神来,一阵凄厉的惨嚎声就响彻了酒楼上下。 有个胆子大的伙计偷偷摸摸地凑过去看了一眼,回来的时候脸都吓得绿了,哆哆嗦嗦地嘟囔着:“赵……赵五,这下子是,是活不成了……” 也不怪他说得吓人,实在是羽德裕的手段太过惨毒。 进了柴房,羽德裕二话不说,让两个伙计一把按住赵大海,对着他的裤裆就踹。叮叮咣咣地一连踹了十几脚。赵大海再结实的身子,也敌不过这般虐打,叫了一阵就疼得昏了过去。 羽德裕却不甘休,用冷水把他泼醒了,接着又踹。这下子连跟着的两个伙计都看不下去了,按着赵大海的手一个劲儿地哆嗦。 等到赵大海裤裆里一片血rou模糊,人也昏死过去几次,羽德裕这才擦了擦汗,吩咐伙计将赵大海倒吊起来。 “王八羔子,你不是裤裆痒痒,敢睡我老婆吗?我到底要看看,你的胆子究竟有多大!” 羽德裕说完冲边上的伙计一挥手。 “把厨房外面那口缸给我抬过来,我要让这个jian夫好好尝尝浸猪笼是个什么滋味!” 赵大海被打得连求饶的力气也没有了,嘴里只是嘟囔着,“冤枉,冤枉……” “冤枉?冤你妈个大头鬼!” 羽德裕一口啐在赵大海的脸上,又瞥了一眼酒楼里面不时冒出的脑袋瓜,冷冷地骂道:“以为我羽德裕是傻子?我告诉你,谁敢跟我使花花肠子,我就让他不得好死!” 这话却分明是给其他伙计说的了。羽德裕想来想去,总觉得写告示的人纵然不是酒楼的伙计,也必然是受哪个伙计的挑唆。毕竟揭发了方小翠和赵大海的jian情,最后得益的也只有酒楼里面的人。 兴许是哪个盯上了掌柜的位置?羽德裕心里琢磨着,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鞭子。 啪!啪!…… 鞭子抽在赵大海身上,蹦起的血珠一滴一滴落在水缸里。羽德裕似乎看到,偷看的伙计里有那么两三个人影悄悄地退了下去。 他并不知道,这两三个人是因为平日跟赵大海较为亲近,怕牵连到了自己,跟那张告示却是没有一点关系。 一直在后院里耗了一个下午,等到赵大海只剩下一口气的时候,羽德裕才恨恨地收了手。他倒不想赵大海被打死,至少不想他现在就死。虽然唐人街与世隔绝,也不怎么受美利坚国的法律约束,死个把人不会惹来太多过问。但羽德裕可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如今那张告示的事情还没有查清,一切情况不明,他自然要多加小心。 将赵大海关进柴房,羽德裕又召集伙计,声色俱厉地说了几句狠话。意思不外乎是他羽德裕如何如何宽宏大量,方小翠与赵大海又是如何如何卑鄙无耻,众人务必如何如何同舟共济,不能自家人如何如何窝里争斗。 他自以为做得滴水不漏,相信没多久就能把捣蛋的伙计给揪出来。到时要杀要剐,自然全由他来做主。至于街坊邻里背后的议论,眼下却是顾不上,却是只能慢慢想办法了。
谁知一连三天过去,不论他如何旁敲侧击又或是威胁恫吓,伙计们却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招认,反而闹得酒楼上下人心惶惶,各种传言四起。羽德裕恼恨之余,却也是烦躁不已。 如此一来,羽德裕倒没有心思再去管赵大海,只是关着他,准备等哪天弄死了丢进东河里去。 他不管自有别人管。这天晚上,赵大海正躺在柴房里哼哼,忽然听见院外有几个小孩在打闹。 “你敢打我,我要去找警察!”一个孩子哭叫道。 “哼!警察才不会管你呢,他们从来不进咱们这儿。”另一个孩子气势汹汹地说,“这里是唐人街,除了税务官,没人会管这里的事。” “那我就去找税务官。”第一个孩子不服气地道。 “哈哈,税务官?我又没有偷税,你找税务官有什么用?” “反正我都快被你打死了,我就告你偷税,你是个坏蛋,让税务官把你抓起来。” “你敢!” 接着就是一阵嘈杂,想来是两个孩子打了起来,也不知道谁输谁赢,反正渐渐的就没了声息。 赵大海本来迷迷糊糊的,此刻却是猛地惊醒,满是血污的脸上,两只眼睛睁得老大。 没错,税务官! 洋人可以放任唐人街里充斥着抢劫和谋杀,但却绝对不会放任偷税漏税。这一点不管是在大清国还是在美利坚国都是一样,官府就是官府,该缴的租税是一点也不能少。 不过华人可不像白人那么守规矩,不偷税的商家比不偷腥的猫还要少。这一点,同样不分大清国还是美利坚国,都是一样的。其中自然也包括喜东来酒楼。 赵大海做了多年的掌柜,对这里面的道道是一清二楚。说句夸大的话,酒楼里进来一只苍蝇,他都能立马知道是公的还是母的。这些年他经手的账目不计其数,偷漏的税款更是不计其数。为了便于统计,他手里还有另外一套不公开的账本,就存在掌柜房的床底下。只要拿到这套账本,他赵大海就敢断言,羽德裕这辈子都得在大牢里呆着。 当然,在这件事上,他和羽德裕可以说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羽德裕要是倒了,他也得去坐牢。不过坐牢总比现在要好,他早就看出来了,羽德裕这是铁了心要把他给弄死才罢休。 “嘿,想弄死你爷爷我,你还不够分量!” 赵大海的眸子在黑暗中闪出狼一样的光芒。 他开始耐心地盘算起来,究竟怎么能拿到那套账本,又怎么能将账本送到税务官的手上。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细不可闻的脚步声,一个瘦小的人影忽然推门而入。 “大掌柜?” 赵大海迎着月光一看,原来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看上去似乎有些眼熟。 “你是?” “大掌柜,你忘了,我是肖家的小九啊。” 赵大海眉头一皱,忽然想起五年前对门洗衣铺的肖岳成,可不是遗了一个孤儿叫小九的嘛。 “是你?你怎么来了?” “大掌柜,你不记得了?三年前我差点在街上饿死,是你赏了我半块馒头。你是好人,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得。听说你被羽家给打了,我这才拼了命闯进来救你。” 小九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真挚,心里却忍不住骂开了花,“龟儿子,当初你给了老子半块馒头,却又在馒头上撒了泡尿。嘿嘿,今天这笔帐我可要跟你好好算算了。” 赵大海听了这话,隐隐约约地似乎想起有这么一回事,他心中大喜,真是瞌睡的时候碰上枕头,正愁没人帮忙,这个小九却自己送上门来。嗯,虽然年纪小了点,但此时也顾不上许多了。 他心里琢磨着,却是根本没有细细打量小九的神情。在他看来,自己走到这步田地,旁人是犯不着装模作样来寻他消遣,更何况是这么一个要饭的孩子。 “嗯,你叫小九是吧?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你也不用还我什么恩情,我赵大海向来是施恩不图报,呵呵。” 他勉力地支撑起身子,凑近这个叫做小九的男孩,一丝疯狂的色彩在眼中闪过。 “这样,你要真想帮我,就去替我做件事。放心,我赵大海是不会亏待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