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０

    英雄大会在郭府举行，里里外外挂灯结彩，烛光辉煌。正厅、前厅、後厅、厢厅各处一共开了二百余席。这英雄大宴是十年中难得一次的盛举，若非主人交游广阔，众所钦佩，决计难以邀请到这许多武林英杰。

    郭靖、黄蓉、乔峰、黄真、袁承志等位於正厅，陪伴主宾。鲜于通的坐位很接近主宾的位置，反映着华山派的地位。五岳剑派其他四派也没派员参加，应该是收了嵩山派的命令，禁止参加英雄大会，看来黄真收刘菁为义女一事，把嵩山派得罪惨了。郭芙、武氏兄弟、王希仁、舒奇、刘菁及胡斐等未成名的年轻子弟坐得什远。

    「为什麽杨过没有出现？发生了什麽事吗？」王希仁百思不得其解，转头在主宾席那边看见了乔峰，他的身材什是魁悟，三十来岁年纪，浓眉大眼，高鼻阔口，一张四方的国字面，颇有风霜之色，顾盼之间，极具威势。「乔峰的确让人心折，但这个世界的契丹早就给蒙古灭了，不知他又是哪里人？」英雄大会的主戏未开始，王希仁自己一个人在胡思乱想。

    这些大型盛会聚集了各路英雄，相聚时除了结交问好外，也会互通消息，王希仁胡思乱想之际，听到了很多有趣的消息。

    这边这桌在说：

    「闻说满清那边的权臣鳌拜给一个小太监杀了！」

    「有这个可能吗？鳌拜虽不懂武功，但也是军队出身，会被一个小太监杀了？」

    「可能是用了下三滥的方法吧，满清鞑子也不是好人，有什麽做不出？」

    「说得也是，鳌拜死了，没了他的保护，乾隆王一定会乘机侵蚀康熙帝的权力，到时又有一番好戏可看。」

    这边那桌在说：

    「喂，你知不知道少林派的玄悲大师在云南大理被杀了？」

    「什麽？没可能吧，玄悲大师是少林十大神僧之一，谁能杀得死他？」

    「嘿，他的死因跟丐帮副帮主马大元的死因一样，是死在自己的成名绝技之下。」

    「难道是……」

    「应该是了，你不见少林只派了一些二代弟子来麽，其余九大神僧也没空来襄阳，可能是去调查玄悲大师的死因，而且最近又有一个什麽伏牛派的掌门也死在自己的成名武功下，武林快要掀起一轮腥风血雨。」

    那边这桌在说：

    「这个英雄大会一个五岳剑派的人也没有，看来『铜笔铁算盘』黄老板真的为了刘正风得罪了嵩山派。」

    「黄老板不是五岳剑派的人麽？」

    「不太算，他和袁承志都不是华山气宗的人。」

    「但是神机子有来呀，还在主宾位那边有说有笑的。」

    「这个……确实有点奇怪。」

    那边那桌在说：

    「你看看，是郭大侠两夫妇，想不到郭夫人真的如传言般这麽漂亮。」

    「那边的魁悟男子就是乔帮主吗？真的英气十足，这些年他的声望已不逊於郭大侠了。」

    「那个青年就是碧血剑袁承志？怎麽可能如此年轻，你有没有弄错？」

    「武当殷六侠和莫七侠也来了。咦，旁边那个英俊的小伙子是谁？你们知道吗？」

    「鸳鸯双刀联袂而至，很久没见过袁夫人了，听说她生了三胎也是个女的，我早就知道袁大侠是一副岳父相。」

    「王大哥，你在想什麽想得这麽入神？」郭芙坐在王希仁的旁边，看见他在发呆，便问道。王希仁正待答话，只见丐帮帮主乔峰举着酒杯，站了起来。

    「本帮洪老帮主传来号令，言道蒙古南侵日急，命本帮帮众各出死力，抵御外侮。现天下英雄尽汇於此，人人心怀忠义，我们需得商量一个妙计，使得蒙古鞑子不敢再犯我武朝江山。」乔峰举杯向群雄敬了一杯酒，然後朗声道。他说了这几句话後，群雄纷纷站起，你一言我一语，都是赞同之意，最後有人提议找洪七公当武林盟主，号令武林齐心抗蒙。

    洪七公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当真是众望所归，群雄一齐鼓掌，再无异议。人丛中一人说道：「洪老帮主自然做得武林盟主，除他老人家外，又有哪一个德能服众，武能胜人，担当得了武林盟主这个大任？」话声响亮，众人齐往发声之处看去，却不见一人，原来说话之人身材矮小，被旁边之人遮住了。

    「是哪一位说话？」有人问道。

    那矮子闻言跃起身来，站到了桌上，但见他身高不满三尺，年逾四十，满面透着精悍之气，有人认得他是江西好汉「矮狮」雷猛。「可是洪老帮主行踪神出鬼没，十年之中难得露几次面，要是遇上了抗敌御侮等的大事，恰好无法向他老人家请示，届时又怎麽办呢？不如我们推举一位副盟主，在洪老帮主云游四海之时，大伙儿就对副盟主唯命是从。」雷猛之言确是有理，一时众论纷纭。

    「郭靖郭大侠！」有人提议郭靖当那副盟主之位。

    「乔帮主最好。」支持丐帮的朋友叫道。

    「少林寺玄慈方丈！」天下武功出少林，自然不乏支持少林方丈的人。

    「全真教马教主、长春子丘真人。」

    「武当张真人！」武当也有粉丝。旁边的人嘀咕道：「张真人长期闭关，与洪老帮主一样长年不现身，找他当副盟主，那我们又要再找一个副副盟主？而且张真人与北丐同辈，有可能当他下手吗？」

    场中正在争论不休之际，大门外号角之声蓦地「鸣鸣」吹起，接着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击鼓之声。片刻之後，大厅前已高高矮矮的站了数十个人。

    郭靖离远望去发现来者众人皆身穿蒙古服饰，心知有异，便与乔峰、袁承志一起迎了出去。走近後，郭靖认得领头的两人，曾在终南山重阳宫中会过，分别是蒙古霍都王子和他的师兄达尔巴。现在武朝人在开英雄大会，商量对付蒙古人的方法，蒙古人突然造访，其用心昭然若揭。

    只见这两人分站两旁，中间站着好几个人，一人头上金冠闪闪生光，身穿锦袍，是个世家子弟模样的年轻人；一个是身穿黄袍的番僧，尖头削耳，面上满是皱纹；最引郭靖等注目的却是另一个番僧，他身披红色袈裟、极高极瘦、身形就像竹杆一般，脑门微微陷入，便似一只碟子一样。

    郭靖与乔峰和袁承志互望了一眼，他们曾听说西藏密宗的奇功绝艺，练到至高境界时，脑门微微陷入，此人顶心深陷，难道武功当真高深之极？怎麽江湖上从不曾听说西藏有这麽一个绝顶高手？

    「各位远道到来，就请入座喝上几杯。」郭靖躬身施礼道。来者是敌非友，也不说甚麽「欢迎光临」之类口是心非的客气话了。

    「殿下、师父和血刀前辈，我给你们引见中原三位大名鼎鼎的英雄。」霍都不理郭靖，向站在中间的三人说道：「这个是做过我们蒙古西征右军元帅的郭靖郭大侠，这个是丐帮帮主乔峰，而这个则是当了什麽七省盟主的袁承志。」那藏僧听到「蒙古西征右军元帅」八字，两眼一张，精光四射，在郭靖面上转了一转，重又半睁半闭，对乔峰和袁承志却似不放在心上。

    「这位是我蒙古英雄汝阳王的世子库库特穆尔；这位是西域血刀门掌门人血刀老祖；最後这位是在下的师尊，西藏圣僧，人人尊称金轮法王，当今大蒙古国皇后封为第一护国大师。」霍都朗声道，这几句话说得什是响亮，满厅英雄都听得清清楚楚。

    「什麽？汝阳王世子？血刀老祖？天呀，为什麽他们会乱入这个地方？」在看戏的王希仁非常震惊此两人的出现。

    「各位远道而来，请多喝几杯。」郭靖不知如何对付这几人才好，只好淡淡的说道。

    「不必了，我们今日未接英雄帖，却来赴英雄大会，老着面皮做了不速之客，不是为了喝酒而来。盛会难得，良时不再，天下英豪既然尽聚於此，依小王之见，须得推举一位武林盟主，领袖天下武林，当那天下豪杰之长，各位意下如何？」霍都说道，然後把摺扇一挥，张了开来，露出扇上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

    「这话不错。我们已推举了丐帮洪老帮主为武林盟主，现下正在推举副盟主，阁下有何高见？」雷猛大声道。

    「洪七公早就归位了。推一个鬼魂做武林盟主，你当我们都是死人吗？」霍都冷笑道。此言一出，群雄齐声大骂，丐帮帮众尤其愤怒异常，纷纷叫嚷。

    「好罢，洪七公若是未死，就请他出来见见。」霍都道。

    「洪老帮主云游天下，行踪无定。你说要见，就轻易见得着吗？」黄蓉道。

    「这位夫人想必就是丐帮前任帮主黄蓉黄女侠。莫说洪七公此时生死难知，就算他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凭他的武功声望，又怎及得上我师父金轮法王？各位英雄，若要选天下武林盟主，除了金轮法王，再无其他人当得。」霍都道。

    群雄听了这一番话，都已明白这些人的来意，显是得知英雄大会将不利於蒙古，所以来争盟主之位。倘若金轮法王凭武功夺得盟主之位，中原豪杰虽然决不会听他号令，却也是削弱了中土抗拒蒙古的声势。

    「若是洪老帮主在此，原可与金轮法王各显神通，一决胜负，只是他老人家周游天下，到处诛杀蒙古鞑子，铲除为虎作伥、投敌叛国的汉jian，没料到今日各位会自投罗网，未能在此等候，他老人家日後知道了，定必遗憾。好在洪老帮主与金轮法王都传下了弟子，就由两家弟子代师父们较量一番如何？」黄蓉朗声说道，她知道今日若不动武，决难善罢，群殴虽然必胜，但是难令对方心服口服，於是想出了由双方的弟子们代为比武。

    中原群雄大多知道郭靖武功惊人，又正当壮年，若与金轮法王的弟子相较，那是稳cao胜券，决无败理，当下纷纷叫好喝采，喊声震天。

    霍都当年在终南山上与郭靖交手时，一招便落败了。师兄达尔巴与自己在伯仲之间，就算师兄弟两人齐上，也是一定敌不过洪七公这位弟子郭靖郭大侠，但若不应允黄蓉的提议，今日这盟主一席自是争不到。这个变故实非霍都始料之所及，一时间旁徨无计。

    正自焦急，一个身穿蒙古官服的胖子走了过来，凑咀到霍都耳边轻轻说了几句。霍都一听大喜，站起身来，故作潇洒地张开扇子拨了几拨，朗声道：「素闻丐帮的镇帮之宝，有一套叫做打狗棒法的武功，是洪老帮主生平最厉害的本事。小王不才，要向黄帮主讨教，若是凭这柄扇子破得，看来洪七公的本事也不过尔尔了。」

    黄蓉向那蒙古人看去，认出此人是以前丐帮四大长老之一的彭长老，原来他已投靠蒙古，改穿了蒙古服饰，留了满面胡子，难怪差点不认得他。也只有他，才知道打狗棒法非丐帮帮主不传，郭靖武功虽强，却是不会。霍都说这番话，摆明是针对自己，希望欺负自己是女流之辈。

    「洪老帮主的打狗棒法向来不肯轻用，你就来领教他老人家的降龙十八掌好了。」郭靖步出座位，站在席间道。他知道妻子的打狗棒法妙绝天下，料想可以稳胜霍都，但她这个月来胎气方动，实在不能轻易与人比武。

    「此人果真了得。」金轮法王见郭靖出座这麽一站，当真是有若渊停岳峙，气势非凡，不由得暗暗心惊。

    「终南山重阳宫中，小王与阁下曾有一面之缘，当日阁下自称是全真七子的门人，怎麽现在又冒充起洪七公的弟子来？一人投拜数位师父，本来也是常事，然而今日乃金轮法王与洪老帮主较量功夫，竞争武林盟主之位。阁下武功虽强，却是艺兼众门，却显不出洪老帮主的真实本领。」霍都抢着道。这番话倒也什是有理，郭靖本就拙於言辞，一时难以反驳。

    「郭大侠是洪老帮主的得意弟子，若他不能代表洪老帮主，谁又代得了？」

    「你先吃了降龙十八掌的苦头，再试打狗棒法不迟。」群雄纷纷大声叫嚷起来。

    霍都仰天长笑，发笑时暗运内力，将群雄七咀八舌的叫骂声都压了下去，震得厅上的烛火摇晃不定。群雄相顾失色，霎时间都静了下来。

    「殿下、师父，初时只道今日天下英雄聚会，才万里迢迢的赶来，那知尽是贪生怕死之徒。师父你若不幸做了这些懦夫的盟主，只会教天下英雄说你是天下酒囊饭袋之首，岂非侮辱了你老人家的名声？」霍都向库库特穆尔及金轮法王说道。群雄均知他是有意相激黄蓉出战，可是他说话如此狂妄，实是令人惯怒。

    「乔某也懂打狗棒，既然你这麽想领教打狗棒，就让乔某与你一战吧。」乔峰望着霍都缓缓地道。

    「乔帮主恐怕不是洪老帮主的弟子吧。」

    「洪老帮主是丐帮的前辈，乔某是现任帮主，怎能不是洪老帮主的弟子？莫非你怕了乔某，不敢与我一战？」此言一出，大厅上又是一阵起哄。

    「是呀，敢不敢与乔帮主一战？」

    「蒙古鞑子快点拿着你的扇子上场，不要光说不练。」

    「天下英雄请了，现在你们武朝弄一个天下武林盟主，我们蒙古没道理不能参与其中，一场比武来定这个武林盟主之位好像儿戏了点。这样罢，我们言明比武五场，哪一方胜得三场，便夺得这盟主之位，各位请看妥是不妥？」从未出声的库库特穆尔提议道，聪明的他看得出霍都是敌不过这个丐帮现任帮主。郭靖、黄蓉等低声商量，觉得对方此议实是难以拒绝，於是便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