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碧落之歌（四）
摇摇晃晃着，海拉丁一步步来到酒馆吧台前，原本坐在吧台附近的一些酒客纷纷捂着鼻子满脸鄙夷地起身躲开。对于那些酒客鄙夷的目光和难听的咒骂海拉丁浑然未觉，随便拉过张木椅坐下，头也不抬含含糊糊地从喉咙中挤出一个字：“酒。” 蓝色海豚的老板是个保养得相当好的老人，面容看上去不过四五十岁，只有那副厚厚的老花镜和两鬓的苍苍白发显示出了无情岁月流逝的痕迹。 对于海拉丁身上那数年未曾清洗过的怪味，酒馆老板面上没有流露出任何嫌恶，依旧挂着和气的笑容，左手灵活地摇晃着银色的调酒瓶，却是空出右手飞快地抄起一个大杯子从身后的酒桶接了满满一杯放在海拉丁面前。 拿起那一大杯不住冒着气泡，看上去浑浊不堪的粗劣麦酒，海拉丁神色不变，仰头一口气将其喝光，而后放下杯子，无声地望着酒馆老板，或者说是望着酒馆老板手中那杯已经调制好的美酒。 对此，酒馆老板依旧是和气地笑着，却是摇了摇头。 海拉丁脸上也没有什么失望的情绪，只是挂着木然的表情缓缓起身，打算离开。 这几年来，一无所有的他放任自己堕落，流连酒馆，醉宿街头，曾经的朋友也终于放弃的一个个消失离开，落魄潦倒的他很快就连一杯最低劣麦酒的酒钱都支付不起，被各个酒馆赶了出来，只有这间蓝色海豚的老板一直好心地用赊账的方式提供给他一些吃食。 虽然只是一般的食物和最低等的麦酒，海拉丁还是将这份人情默默记在心里，若不是这间酒馆的老板，他恐怕早就饿死了。只是食物也就罢了，对于酒，酒馆老板却只肯每天赊账一杯，让海拉丁多少有些遗憾，只是这么多年来他也已经习惯了。 每天能有一杯麦酒，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已经是算是莫大的幸运了。 摇摇晃晃地向着酒馆门口走去，一路上又是一阵鄙夷嫌恶，海拉丁浑浊黯淡的双眼只是毫无焦点地望着前方，他也不知道离开酒馆之后还能去什么地方，大概又是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到天黑，然后随便找个角落闭上眼睛睡觉吧，就像是这些年来不断重复着的每一天那样。 然而就在海拉丁即将走到门口时，旁边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拦住他。 海拉丁不由一愣，脚下却像是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般一个踉跄，终是稳住身形，而后鼻翼微动，视线从那只手握着的酒杯一路移到手的主人身上，却是一名不认识的黑色短发少年。 “这位大叔，有没有兴趣来喝一杯？” 在周围酒客的一片惊讶之中，海拉丁只是默默注视着眼前这个面带微笑的黑发少年，良久才从喉咙中挤出一个字： “好。” 对于海拉丁身上那股刺鼻的呛人怪味，苏摩神色不变，将对方带到了黒渊冒险团几人所在的位置。 招呼着酒馆侍者给海拉丁上了一些烈酒，一番简单介绍之后苏摩没有立即开口，只是看着海拉丁一杯又一杯不停地往嘴里灌着刚刚几人所喝的那种烈酒，对有些疑惑的斐洛等人微微摇摇头，而后和法鲁卡斯交换了个眼神，见到后者一边捏着鼻子一边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不由笑了。 事实上他之所以会邀请海拉丁不是为了其他，只是想解决黒渊冒险团现在碰到的难题而已。 不论如何，至少十年前的海拉丁曾是尼洛斯最好的航海家和冒险家，能够一个人驾船深入碧落海三年又安然返回，这一点任何人都无法否认。这也是最开始海拉丁身无分文却依旧能出入各个酒馆的原因，那时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够加入一只船队，并且就任重要位置。 然而现在，数年的酗酒颓废，海拉丁曾经自傲的一身经验和技术还能剩下多少谁也不知道，也没有人感兴趣，在所有人眼中海拉丁无疑已经是废人一个。 只是苏摩却不会这么认为，有谁见过拥有高阶大骑士实力的废人？ 从之前那些酒客的交谈中苏摩了解到，十年前独自出海的时候海拉丁还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最多不过五级的程度，而现在对方明明拥有这样的实力，却依旧自甘颓废，又是为了什么？在碧落海的三年间海拉丁到底经历了什么？ 当然，苏摩对海拉丁背后的故事并没有多少兴趣，真正引起他注意的是对方身上那种从未见过的力量。这种力量并不是斗气，而且均匀分散在海拉丁身体每一处细胞之中，一般人根本无法察觉，苏摩也只是隐隐有些感觉而已，但是在得到法鲁卡斯的确认后苏摩就知道自己的感觉并没有错。 这个海拉丁并不简单。 不过这和苏摩他们没有半点关系，只是现在几人需要有勇气并有能力带他们前往伊古纳西斯的船长水手，这个碰巧遇到的海拉丁无疑符合这些要求，相信即便颓废了这么些年，但是以对方的实力加上过去的经验和技术，要做到这点并不会太困难。 而海拉丁背后的故事只是其次而已，说不定也能够为枯燥的海上航程增加一些乐趣，但现在的问题是要怎么样才能打动已经颓废多年的海拉丁。 就在苏摩转动着念头的时候，法鲁卡斯却是有些受不了了，捏着鼻子道：“喂，我说大叔你有多少年没洗过澡了，能不能稍微注意一下个人卫生啊，把自己弄得像个人形毒气弹一样，做人也未免太失败了吧。” 一旁的斐洛等人不由露出感同身受的神情，法鲁卡斯的话虽然难听了点，却也不能说错。对此海拉丁只是默默喝完这杯酒，而后放下酒杯，却没有看向法鲁卡斯，而是将目光投向苏摩。 苏摩知道这时自己必须出场了，否则对方恐怕就会直接离开了，能留下一个谢字就算不错了。 “嗯，”苏摩沉吟着，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们想要尽快前往伊古纳西斯，希望大叔你能帮助我们。” 周围一直有意无意关注着这边的好奇酒客们顿时发出轰然大笑。 “哈哈哈，小兄弟你们还真是找对人了，不过前提是要早来十年。这家伙已经不是当年的海拉丁了，能不能握得住船舵，记得清航线还是个问题，哈哈。” “哈哈哈，就是就是，小兄弟你们去港口随便拉个水手都要比这家伙强上好几倍。” “不过小兄弟你们还是另想办法吧，现在想从海路去伊古纳西斯是不可能的，在没有找到船只失事原因之前，没有人会傻傻地去送死。” 在周围酒客那一阵阵肆无忌惮的奚落嘲笑中，海拉丁木然的表情第一次发生了变化，满是凌乱胡茬的脸上流露出一个说不清意味的笑容。 你还打算要我帮忙吗？ 苏摩读懂了其中的意味，不由笑道：“当然了，我相信一个能够独自深入碧落海三年并安全返回的人绝不是无能庸碌之辈，就算荒废多年，经验、技术和才能这些东西也不会就此消失。” “呵呵，倒也是，一个曾经拥有顶尖航海经验和技术，又有着高阶大骑士实力的船长也不是那么容易能够找到的。”这一句却是法鲁卡斯用传音的方式直接传到海拉丁的耳中。 海拉丁嘴唇微微颤动着，还不等他说什么就听见苏摩又继续说道：“想必，大叔也一定想再去一次碧落海吧？” 海拉丁身体一颤，直接倒在座椅中，仰头望着酒馆的天花板，深深吸了口气，良久，才缓缓说道：“没用的，那些船只会出事大概是有什么高级海兽跑出来占据了航线上的某个地方，没有具体情报的话，就算是我也没有多少把握提前避过那只高级海兽。” “也就是说，如果是其他的原因，类似一些自然现象之类的大叔你就有把握提前发现避开了？” 海拉丁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听见这番对话，周围的酒客不由又是一阵哗然，不过苏摩可没有心思理会这些爱凑热闹的家伙：“那么就拜托大叔你了，船只的问题我们会解决的。” 海拉丁微微皱眉，正要说些什么，身体却是不由一僵，额头一滴冷汗缓缓滑落，下一秒突然像离开水的鱼儿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有些骇然地扭头望向法鲁卡斯。 “苏摩不是说了吗，”法鲁卡斯气定神闲地小口小口抿着酒，眼皮都不抬地说道，“海兽什么的就交给我们，其他的问题就看大叔你的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海拉丁沉默了片刻，却是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几近歇斯底里，笑声中满是沧桑悲凉，一边笑着，一边在周围人各种各样的目光中缓缓站了起来。 这个十年前尼洛斯的风云人物，现今人人厌恶躲避的颓废之人猛地一挺脊梁，眼神扫过酒馆中的所有人，原本的那份黯淡浑浊一点点退去，重新绽放出明亮耀眼的神采，有些消瘦的身体渐渐升腾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强大气势。 周围那些看热闹的酒客一脸的震惊，在那明亮如刀光的眼神下不由纷纷移开视线，不敢直视与之前判若两人的海拉丁。 看着这些往日嘲笑过他，奚落过他的家伙那畏惧震惊的样子，海拉丁不由露出自嘲的笑容，而后看向神色不变的苏摩和法鲁卡斯，淡淡道：“这笔生意，我海拉丁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