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冲击与茫然
“华伦斯特？” 苏摩回想着塞巴斯蒂安的那份资料，只找到了短短的一句话：华伦斯特，坎特伯雷炼金术士公会内部长老克伦西里之子，十六岁，十级炼金术士，天赋尚可。 仅此一句而已，不过显然塞巴斯蒂安的这份资料有些过时了。 “哟，这不是莱茵哈特吗？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难道你终于突破了？” 在两人不远处的一个年轻人无意间转到这个方向，见到莱茵哈特，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有些阴阳怪气道。而这时华伦斯特的测试也已经结束，这人故意提高的声音顿时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 “咦，真的是莱茵哈特！” “还真的是他，难道他终于突破了？” “有可能，毕竟已经五年了，天赋再怎么差也该突破了吧！” “我看不像，前段时间他还在抱着《炼金术基础》埋头苦读呢！” “说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我也看到了。” “话说回来那种正常人最多只要一年就可以掌握的东西他花了五年时间还是学不好，是不是有些诡异呀？” “这已经不是天赋的问题了吧？” “嗯，要说的话倒更像是什么诅咒吧！” “喂，喂，不要当着人家的面说这么打击人的话，莱茵哈特的努力程度你们也都知道的吧，这并不是他的错。” 一众年轻的炼金术士就这样当着莱茵哈特的面旁若无人地议论起来，有讽刺的，有挖苦的，有不屑的，也有同情的，诸多种种，却无一例外都是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俯视意味。 “这些人？”苏摩转向莱茵哈特，平静的面色看不出任何情绪。 莱茵哈特脸上有些尴尬，也有沮丧，还有不好意思，唯独没有不快：“他们说得没有错，这一切都只能怪我太笨了。” “我了解了。”苏摩静静注视着纯真的少年，锐利的目光仿佛要看透其真实的内心，两三秒后头也不转，突然开口，“你们闹够了没有？” 这声音虽然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测试场中顿时安静下来，数十道惊愕的目光齐齐集中在苏摩身上。 “谁是这里的工作人员？”苏摩完全无视那种种目光，视线落在莫伦长老身上，“我想进行阶位测试。” 短暂的惊讶过后，安静的气氛立时被打破了。 “这个人是谁啊？” “从来没见过，阶位测试，应该是新近晋升的炼金术士吧！” “哼，不过是个新人而已，有什么好嚣张的！” “没错，和华伦斯特比起来，他根本就没有嚣张的资格。” 这些年轻气盛的炼金术士立刻把话题从莱茵哈特转到苏摩身上，立场一致地发起声讨来。 “对强者卑躬屈膝，面对弱者却又趾高气扬，这是多么丑陋、可悲的姿态，”苏摩嘴角浮起一抹冷笑，“难道坎特伯雷炼金术士公会就只有这种小丑吗？” 苏摩的话成功激起了众人的怒火，原先只是略带不满的目光顿时变得凌厉不善起来，其中蕴含的赤裸裸敌意让一旁的莱茵哈特都感受到了一股莫名压力，但苏摩本人却对此毫无感觉，一副完全没有将众人放在心上的样子。 “咳，咳……” 之前莫伦长老一直都是笑吟吟地袖手旁观，没有半分要出面制止的意思。在他眼中这些不过都是小孩子间的闹剧罢了，但是苏摩最后的那番话却是有些过了，即便以他的修养都忍不住升起一丝怒火，不好意思也不能再置身事外。 “莱茵哈特，不给我们介绍下这位小友吗？”莫伦长老对莱茵哈特温言说道。莱茵哈特原本也有些担心事情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见到莫伦长老出面，心中不由一松。 虽然只是初次见面，但他和苏摩却是一见如故，就像是已经相交了数十年的老朋友一般，而另一边的众人对莱茵哈特而言也是同一公会，甚至还是当初一同学习炼金术的伙伴，无论哪一方吃亏都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莱茵哈特将苏摩介绍给众人，尤其着重提到对方是第一次来到坎特伯雷，希望能够消除双方之间的误会。 静静地等莱茵哈特说完，苏摩才带着玩味的笑容说道：“那么，现在可以开始了吗？是不是还需要什么手续，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希望你们能够快一点，我可不想把时间无谓地浪费在这里。” 莫伦长老的笑容一僵，心中暗恼，本来莱茵哈特的态度让他十分欣赏，已经打算调停这场小小的矛盾，却不想对方根本就毫不领情。 “少年人，年轻气盛富有干劲虽是一件好事，但凡事还是不要超过限度比较好，过犹不及往往便会乐极生悲。”莫伦长老眯眼笑着，话中隐隐暗含着警告之意。 “嗯。这个道理我自然明白，所以，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哼！” 发出冷哼的是华伦斯特，这个天才少年穿着一件纯白色的传统炼金术士长袍，面色有些冷漠，看向众人的眼神异常平静，却是带着丝高高在上的不屑一顾。华伦斯特一出声，其他本欲发作的炼金术士全都安静下来，从中就可以看出他在这些炼金术士心目中的巨大威望。 “咳，咳，既然如此那就开始测试吧！”莫伦长老的笑容却是终于完全收敛起来，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挥手示意旁边的工作人员开始准备。而那些年轻的炼金术士却也不急于离开，自是想看看这个狂妄的少年究竟有何底气说出那种话，要是因为这么多人围观带来的压力，一个不小心发挥失常那就更合他们的心意了。 “天赋从来都不是强者的必需条件，力量也不是强者的唯一标准。” 和华伦斯特擦肩而过时苏摩淡淡地说了句，而后从容地走到测试场中央。华伦斯特脚下一顿，原本已经打算离开，却突然决定留下来，站在场边冷冷注视着苏摩。 “请你选择一个炼金公式进行破解，破解之后，我会为你准备需要的材料，而后只要你能成功炼成目标物品就算通过测试，不过要注意你的时间只有半小时。”工作人员捧来一个狭长的紫色方盒，里面整齐摆放着五、六个特制卷轴。 围观的那些年轻炼金术士瞧见那个盒子的颜色后不由露出古怪的神色，因为紫色盒子里面装着的就是中阶测试中难度最高的炼金公式，不是用来加密的炼金文字十分冷僻，就是算法非常复杂，依照过去的经验刚达到中阶的新晋炼金术士能够一次通过的概率不会超过三成。 莱茵哈特脸色一变，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但是看到场中苏摩那副从容神态心中却莫名地涌起一股信心，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请选择炼金公式吧！” “不用了。” “嗯，诶？不用了？这……”那名炼金术士有些错愕，很快反应过来，“你想放弃测试吗？” “不，”苏摩摇了摇头，“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炼金术士公会的事情，但一些基本常识还是知道的。这种测试方法，我不需要。” “不需要？” “嗯，简单说，我要申请的是高阶测试。” 在炼金术士公会中，进行中阶测试时确实需要按照工作人员所说的那样破解炼金公式进行炼成，但高阶测试却不同。进行高阶测试时炼金术士可以自行决定测试内容，只要能够使用灵性炼金术成功炼成就算是通过阶位测试。这却是因为高阶大炼金术士的地位要远高于中阶炼金术士的缘故。 “高阶？你确定？”工作人员有些犹疑地确认道，非但是他，在场诸人包括莫伦长老脸上都写满了怀疑的神情。没有再作解释，苏摩放开了隐藏的气息。 高阶！第一时间莫伦长老脸色就变了，既为对方这份天赋，也为这份隐蔽气息的能力。华伦斯特则是双眉微皱，神情有些惊疑凝重，随后其他人也渐渐感受到了苏摩气息的变化，那种看好戏的悠闲神态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震惊。 没有任何征兆，苏摩身边出现了一股环绕的清风，微微卷起地面上的些许尘埃，但他的衣物，头发却依旧纹丝不动，显示出了精确的cao控力，正是灵性炼金术！ 直到此时那些炼金术士才不得不相信，眼前这个与他们差不多年级的少年的确是高阶的大炼金术士，是堪比华伦斯特的天才！先前还觉得苏摩过于狂妄的人现在回想起来，心中却是没有丝毫怨气和不甘，反倒升起几分理所当然之感，如此年纪的高阶大炼金术士自然是拥有狂妄的资格。 苏摩神色平静如初，将众人的变化看在眼中，心里没有半点意外，因为这一切原本就在他的计划之中。 眸中清光闪现，他周身的那股气流立时狂暴起来，化作rou眼可见的青色流光，只是片刻间从那青色流光中又突然爆发出点点火星，转瞬间就燃起一道焰环将他包裹住，而后渐渐升腾而起，化作一道十多米高的蓝色火柱。随即，苏摩脚下那种不知名材质的地板突然如水面般泛起阵阵涟漪来，但站在场边的众人却感受不到丝毫震动。 摇曳火光映照下，莫伦长老的脸色却是猛然大变。 “四系炼成，中古炼金术！” 坎特伯雷炼金术士公会的会馆名为螺旋塔，共有十六层。前五层是对外开放的公共区，自第六层起直到第十五层为止乃是正式加入公会的常驻炼金术士的居所和实验室，某些空闲的炼金实验室当然也会提供出租服务。至于最后的第十六层却是坎特伯雷炼金术士公会的核心重地所在，就连莫伦那样的外部长老若是在没有批准的情况下也不得进入甚至靠近，唯有内部长老或是十六级的大炼金术士才可以自由出入。 此刻华伦斯特正神情恍惚地走在螺旋塔第十一层的廊道上，他现在已经是十一级的大炼金术士了，却是有资格在十一层拥有自己的独立居所和炼金实验室，而这些实际上在阶位测试之前就已经早早准备好了。 沿途他倒是遇到了一些同样居于此层的大炼金术士，大多都是三、四十岁不修边幅的中年人，穿着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皱巴巴长袍，顶着一团乱糟糟的头发和胡子，这就是绝大部分醉心研究的炼金术士的形象。 由于华伦斯特是公会中出了名的少年天才，父亲又是内部长老，半步圣域的十六级大炼金术士，所以虽然华伦斯特才刚刚搬到十一层，但这些大炼金术士对他却一点也不陌生，见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难免有些好奇（八卦之魂是无处不在的），只是不便多问而已。 浑然没有注意到这些人惊讶好奇的目光，甚至连某些人的招呼也恍若未闻，视若无睹，华伦斯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路走到这里的。进入新居所，随手锁上房门，他就整个人直直地倒在床铺上，望着明黄色天花板楞楞出神，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 “四系炼成！中古炼金术！” 当莫伦长老无限震惊，艰难地从嘴里吐出这两个词时，其他的炼金术士或许还不能反应过来，即便反应过来也未必能体会到这其中的真正含义，但华伦斯特却是知道，清楚地知道，这背后的意义。 中古炼金术是传承自中古大炼金时代的奇迹之术，为炼金术之正统，其根源据说可以直溯到七千万年前的太古神话时代，由第一贤者，智慧之神赫耳墨斯融合自己的巅峰之道所书写出的《翠玉录》演化而来！ 之所以说是奇迹之术，炼金术之正统，乃是因为从遥远的太古神话时代直至中古大炼金时代，传说中的或是历史记载中的七位贤者全部都是依靠修炼这种炼金术而成就贤者之位的！这是所有炼金术士都知晓，毫无疑问的事实。因为这是当世唯一一份，现收藏于炼金术士公会总会的贤者手稿残篇上所明确记载的内容，对现在的炼金术士而言就等于是真理。 中古炼金术，和现今主流的脱胎于魔术的一般炼金术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它并不局限于一系或几系，而是真正的全系炼金术。修炼中古炼金术的关键就是要保证精神力的绝对纯粹和中立特性，以此来感知天地间的种种奥秘。而现代的炼金术却是模仿魔术在炼金术士的体内构建出炼金回路，以此专门研究修炼某方面的炼金术，不过这种炼金回路所承载的并非魔术师的魔力和神秘，而是炼金术士的元力（揉合某种元素和精神力而成的特殊能量）以及自身的炼金术成就一一知识。 中古炼金术是以“全”来寻求真理，而现代炼金术却是自“一”而行，二者各有优劣，但确切说在达到某种境界后终究还是中古炼金术要更胜一筹，只是现在这种代表着炼金术正统的奇迹之术却因为种种原因正在渐渐走向没落。 究其原因，一是中古炼金术刚开始的修炼速度过于缓慢，对天赋的要求极为苛刻。通常有天赋之人若是修炼现代炼金术只要三、四十年基本上就可以进入高阶，换成修炼中古炼金术的话，终其一生倒是有可能进入高阶，修炼难度可见一斑。这也正是即便在炼金术无限辉煌鼎盛的中古，高级的炼金术士数量依旧不多的原因。 至于第二个原因却是中古炼金术没落的最关键因素。自从梦幻般的中古大炼金时代于“蚀之刻”彻底毁灭后，修炼中古炼金术之人突破入圣域的瓶颈就莫名地增加了无数倍，以至于这万年间达到圣域的正统炼金术士寥寥无几，数量甚至于并不比领域强者多多少。 据华伦斯特所知，修炼中古炼金术达到圣域的炼金术士在当世已是绝迹，至少在炼金术士公会的记录中并没有这样的人，甚至就连达到高阶的大炼金术士也是少之又少，而像苏摩这种年纪就达到高阶的，当今之世却是闻所未闻！不过这并不是他和莫伦长老如此震惊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却是因为那个只有加入炼金术士公会的高阶大炼金术士才有资格知晓的禁忌传说。 那个禁忌传说的主角是四百年前的一位天才少年，修炼的也是中古炼金术，也是年纪轻轻就成为了高阶大炼金术士，而后更是轻松地突破至圣域，成为炼金术士公会历史上最为年轻的元老。当时整个炼金术士公会上下都对这名天才寄予了无限的厚望，认为他会是万年来最有可能成就第八贤者的炼金术士！然而正是这名绝世天才后来闯下了弥天大祸，累及整个炼金术士公会都大伤元气，至今还未能完全恢复。 华伦斯特清楚地记得传闻中那位禁忌天才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自蚀之刻后，修炼中古炼金术者若是不能在二十岁之前达到高阶，则终生圣域无望。不过他并不知道的是，这句话还有一个仅在炼金术士公会高层间流传的后面半句：若不修中古炼金术，则终生领域无望，若成就领域，则终生贤者无望。 虽然不知道后面的那半句话，但华伦斯特还是能够看出苏摩身上的价值，尽管对方所表现出的天赋远远不及那位禁忌天才，但年龄也绝对不会超过二十岁，很有可能就会成为四百年来第一位修炼中古炼金术进入圣域的炼金术士。这其中的意义对于以中古大炼金时代正统继承者自居的炼金术士公会来说却是不言而喻，但是在那名禁忌天才的前车之鉴下，公会的态度多少也会有些复杂难明。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一旦对方进入圣域，十有八九会被总会邀请，成为十七席元老之一！ “元老……”华伦斯特仰面躺在床上，突然露出苦涩的笑容。这个词对于现在的炼金术士来说所代表的既是至高无上同时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荣耀，也是他一直埋藏在心里的目标。 自从懂事起华伦斯特就是一个人独自居住，成天忙于研究的父亲数年下来都未必能够见上一面，陪伴在他身边的只有一堆堆与炼金术相关的书籍、仪器、材料……旁人只看见他天才光环的耀眼夺目，却怎知背后的寂寞孤独？天才大多是寂寞孤独的，而这种寂寞孤独他也已经完全习惯。 修炼，修炼，修炼，修炼，修炼，除了修炼还是修炼，努力之后是加倍的努力……，公会中大部分人都知道莱茵哈特的刻苦努力，却没有人能想到其实他也是一样，甚至还要超出许多，而这一切的努力说起来只不过是为了能够回应众人的期待，维持着那个无人可及的天才炼金术士的形象。 听起来似乎很好笑，但这却是他这么多年来活着的唯一意义。 然而今天，他见到了一个自己无法企及的真正的天才，而后突然意识到了，并非独一无二不可取代的自己，或许无法再回应众人期待的自己，亦不过是普通人的自己…… 会茫然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自己到目前为止人生的意义究竟何在？ 今后又该为什么而活下去？ “天赋从来都不是强者的必需条件，力量也不是强者的唯一标准。” 华伦斯特回味着那个少年的话，不自觉缓缓闭上双眼，就这样安静地睡着了，对于已经习惯用冥想取代睡眠的他来说，却是十多年来的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