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上)釜底抽薪建分号
常言道好酒不怕巷子深,由于新式织机比那些老掉牙的旧织机强出百倍,再加推销得法,很快便被湖州丝织作坊主认可,纷纷上门购买,运来的几十台织机很快售卖一空。 这些丝织作坊主都是丝绸行家,看到使用新式织机,无论织造的丝绸品质和速度都大大超过老式织机,而且更省人工,cao作也不繁琐,知道若是不使用这些新玩意,就会落在别人后头,甚至有被淘汰出局的危险。 那些行动迟缓或家财单薄,无力购买织机的人大为恐慌,每日堵在贾二宝租住院落的门口,要求订购或者贴补放贷。更是有人威胁,若在明年新蚕茧上市之前,得不到新式织机,就聚集那些依旧使用老织机的作坊主,砸了他们的招牌,将其赶出湖州地界。 这种情况大大超乎贾二宝预料,为应付这些麻烦,只得加派人手返回姑苏城运送织机,并通知林永谦组织人手加快制造进度。 贾二宝站在书房的窗户边,看着院子里来来往往求索织机的客户,非常得意。这票生意做的漂亮利索,等所有作坊都换上新式织机,湖州本地消耗的优质生丝就会大大增加。到那时,浙江和苏州的皇家织造场就会因缺乏原材料而陷入困顿。自己暗中cao作的江宁织造场,却可依赖自己提供的优质生丝红火起来。到那时,就可逼迫朝廷大力推广塔廓台奏报的‘官办民助’办法,从而使自己有更大的施展空间,依靠朝廷力量为自家快速聚敛钱财。 就在贾二宝憧憬前景的时候,十钱先生从外边急匆匆赶了回来,进到屋里,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对二宝说道:“‘徐记大同行’的‘大伙’刚才告诉我,从今个起。不再替我们向那些购买新式织机的作坊主放贷。” 这可不是好消息,贾二宝满脸得意都被十钱先生的话扫光,阴沉着脸说道:“为何说好的事情到节骨眼变了卦,这不是‘拆滥污’吗,不行,咱们和他们可有契约的,真的如此做,说不得就要叫上一板。” 原来,在开始推销的时候,由于对市场估计不足,为刺激购买**,曾公开承诺,若是作坊主本身具有一定实力,而购买织机的钱财不凑手,可到指定钱庄借贷一定额度的银钱。 经过十钱先生运作,湖州最大的钱庄‘徐记大同行’签订契约,承揽了这项借贷生意。所有售卖织机的银钱都存到这家钱庄,然后再汇划到金陵‘恒通大同银行’,由于生意兴隆,流水很足;承诺的借贷生意也由这家钱庄包揽。如此一出一入,会有丰厚的回报,属于两利之事。 但是没有料到生意太红火,符合借贷条件的作坊主太多,再加这些售卖织机的银钱最后都要汇划到金陵,‘徐记大同行’的头寸调度已经出现困难,虽有同行帮衬,也是杯水车薪,救不得急。眼看银钱像水一样流到金陵,再如此下去,等到无法承兑时候,就会塌台倒灶、歇业关门。 为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徐记大同行’只好请求十钱先生高抬贵手,解除契约,甚至提出补偿大量银钱。 贾二宝愤怒的在客厅里来回走遛,“不行,已把大话撩出去,若不兑现承诺,那些织造作坊主还不把咱们撕的稀巴烂,他们怕歇业,想让我们高高手,谁又给咱们留过门!此事绝对不可,你这就回了他们。” 十钱先生将这消息告诉贾二宝之后,没事人一般,坐在八仙桌边,悠闲地端着盖碗,细品香茗,对东家的咆哮仿若未闻。 贾二宝看到十钱先生的怡然自得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快步走到近前,抢过茶盏,掼到桌上,“火烧眉毛,还如此惫懒,赶快去按我的意思办理。” 十钱先生,掸了掸溅到身上的茶水,低眉顺眼慢悠悠的说道:“能和十家亲,不散一家门,这给人刨xue的事我做不出来,否则就无法在钱庄行当混了。” “要给别人留路,就得自家跳坑,你有好心,不想别人倒霉,可咱如何处置?”贾二宝知道十钱鬼点子多,凭他这副德行,肯定已有计较,对于他的不温不火,却又无可奈何,于是压住怒气,不忿的问道。 十钱先生,拿过被二宝夺去的盖碗,重新添了一盏,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苦茶才能留香,救火自会留德。下坡车好推不好停,车倒了,推车的人也要跟着倒霉。” 听到十钱先生哑谜般的话语,贾二宝哪有心成细品,用浙江话啐道:“娘希皮,别遮幌子,不拆滥污就抗梁,快将你的调调弹出来。” 十钱先生见胃口吊的已差不多。再继续下去。被精明的东家拿过闷子。堪破关窍就不好玩了。于是恢复一本正经。说道:“虽然咱们因有契约在手。可不答应‘徐记大同行’的要求。但如此一来。这家钱庄头寸无法调度。非倒不可。本来送利之事就变成了送终。以此情形。别家钱庄肯定不会再和我们联手。最后因没钱庄支撑。我们承诺给那些缺少本金的织造作坊就无法兑现。这样也间接妨碍了我们在这里的生意。” 贾二宝接过十钱先生的话说道:“这也正是我着急的缘由。有‘徐记大同行’在前边顶着。咱总算对喊出去的大话有所交代。可若不让这家钱庄顶缸,担子全压在自家身上,更扛不起。” 十钱先生指着桌上的茶壶茶杯说道:“造成这种情形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将茶壶里的水倒入茶盏,茶盏满了,茶壶自然要空。咱们将贩卖织机的银钱汇划到金陵,银钱有去无回,这叫‘跑水’,钱庄行当最忌这事,十个遇到九个玩完。这家钱庄的头寸有出无进,自然不够调度,避免不了就要倒灶。” 听了十钱先生形象的比喻,贾二宝恍然大悟,思忖片刻狐疑的问道:“你小子当初和人联手时候,就想到这层了吧,为何现在事情已经出了,才说出来?” 十钱先生现出一付无辜表情,“怎么会,当初我也有顾虑,若咱做大发了,这家钱庄就可水涨船高,凭此单生意,大赚一笔。若是这样,以后咱们再想到这里开分号更难,谁都不会把一大块肥rou凭白让人分了去。没想织机售卖如此红火,才出此种情形。”
贾二宝不解的问道:“既有此顾忌,为何还要给‘徐记钱庄’搭把手?依着我的思量,开钱庄当铺的可没一个如你这般仁慈,都是落井下石的货色。” 十钱先生狡黠的笑了笑,说道:“对徐记大同行’是坏事,但主动权握在咱手上,捏圆捏扁全由咱们,坏事就可变好事。我思量有两条路可供选择:一是别把售卖织机的银钱全汇划到金陵,留一部分寸头在‘徐记大同行’,他们就可渡过缺少寸头的难关,缓过气来。二是就着这个由头,解除契约,但条件就是让‘徐记大同行’出面,说动湖州钱庄同业,支持咱们在这里站脚,成立一家分号。” 贾二宝听了此话,在客厅来回遛了几圈,用折扇sao了sao后脑,又拿到前边不停地拍打手心,过了一会,将折扇唰的打开,又唰的合上,走到八仙桌边,左脚登到椅子上,欠身用折扇指点十钱先生,果断说道:“你说的这两条路虽可行,但不是最好,我要走借鸡生蛋的第三条路。” 十钱先生知道二宝的点子千奇百怪,琢磨半天也没吃透借鸡生蛋是什么玩意,狐疑说道:“你不会要趁机吞了‘徐记大同行’吧,这个肥鸡可要不得,会遭忌的。若同行知道你如此做,就别想在市面混了。”十钱先生以为二宝要趁人之危,低价买进‘徐记大同行’,不无忧虑的提醒。 不能不说十钱先生头脑灵便,贾二宝刚才确实想过这个法子,但现在正是树立自家形象的时候,还不到兼并其他人财富的时机。 为长远计议,贾二宝只是要趁此时机将‘徐记大同行’的财富纳入自家管理,换句话说,就是要吸纳这家钱庄的银钱,当做扩大自家钱庄的股本,实行股份制经营。 二宝用形象比喻而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法子,是为了考量十钱先生的才学心性。得知十钱先生已经想到,低价买进‘徐记大同行’这个法子,却没在刚才建议时候说出,表明他替别人着想,心性善良,很是满意。 贾二宝暗暗点了点头,嘴上却骂道:“就知你狗眼看人低,我有那么财迷心黑吗,让你说的如此不堪!亏我白将《股份制实施方略》送你,连这简略的法子都猜不透。” 和聪明人说话不用费劲,一点就透。十钱先生立刻明白二宝意思,暗暗腹诽,“你连老嫂都毫无顾忌的霸了,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事情,想私吞别家钱财也是自然。”心里想着,嘴上可是不敢说出,对二宝说道:“我哪能想到,又不同你一般出家做和尚,得有师傅教导出那稀奇古怪的劳什子玩意。” 十钱从贾府下人那里知道东主曾出家做过和尚,怕二宝因此话题发飙,用折扇拍打自己脑壳,说完此话,站起就走,到了本口才补充道:“等我拟个章程再来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