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树独先天下春
易蓉闻言沉思了片刻,星眸微转看向沈珉,并不回答,而是轻轻问道:“当街掳走凝真女修,此事非小,若果真涉及官府,其后怕是有不小的隐情。十有八九会涉及某位散人,甚或真人也未可知,玉山兄一定要将此事追究到底么?” 沈珉迎着佳人的秋波看了回去,认真的凝视了片刻,见她目光清澈,并不躲闪,面上除了淡然还是淡然,丝毫看不出立场。 当下点了点头,凝重的说道:“多谢仙子提醒,但敝府新立,人心存疑,此事若愚兄不能给下面一个满意的交代,只怕就此人心涣散,再难约束,不过,仙子若有为难,只当愚兄不曾问过就是,仙子今日已助我颇多,愚兄实感激不尽。” 说着抱了抱拳,便要起身告辞。 “且慢。”易蓉见状嫣然一笑,如冰河解冻,随即笑容一收,杏目微圆,瞪了沈珉一眼。 “玉山兄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小妹岂是畏惧强权之人?我是怕你届时为难,故此不得不事先说明,免得你又疑心人家暗中挑拨。” “呃……”听了这有些像打情骂俏的娇嗔,沈珉有些受宠若惊,展颜笑道:“仙子见谅,是愚兄想差了,但愚兄也不是如此小器之人,仙子但讲无妨,我若有疑心,出门立刻叫天打雷劈。” 话虽如此说,但她确是有过前科,沈珉自忖她若不事先说明,而最后自己与某位强人对上了,说不定还真会疑心于她。 “好好的又发什么誓了。”易蓉没好气的递过一个白眼,意思是‘我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口中继续说道:“不过当街拿人终是下等招数,幕后之人纵强也是有限,多半是某位不得势的散人了,但我们并无多少经验与人手,亲自去查事倍功半,难免耗时良久,我们等得起,就怕那受害人等不起了。我这里倒可向你推荐一人,若叫他出手,能否彻底破案不好说,但尽快寻出下手之人倒也不难。” “仙子此言极是,不知是哪位高人?”沈珉笑着点点头,假作无事,佳人浅嗔薄怒却另有一番风情,早看得他心神荡漾。 “呵,倒也并不算什么高人,只是他有些经验罢了。”易蓉微微一笑,言下似有些轻蔑,转眸向北看了看。 “那便是仙府法司左同司,人称疯犬的冯权了。” “冯权……”沈珉闻言一怔,笑容微凝,大出预料。 定居临江之后,沈珉自然要将本地官府的情形了解一番,上月诸葛颖邀他做临江府同知,也将仙府人员大致介绍了一遍,他自然知晓这位在临江官府中颇具盛名的人物。说起来此人还是上次张闯刘龙暴毙案的受益者,法司原左同司阮浑受了此案牵连降为右同司,他则从右同司升了半级,做了左同司。 “咳,此人……是不是这个,品行差了些?”沈珉有些犹豫,自己初来,结交如此小人怕会影响了自己的口碑。 品行?易蓉好奇的看了他一眼,心忖这可奇了,从他过往看,不像是如此迂阔之人啊?还会因人废事?况且你方才只说如何寻人,如何向下面交代,却不说如何救人,虽然几乎是一样的说法,但终究是有些微差别,可见你更看重的是面子体统,而不是那受害的女子,以小见大,你以为你不结交这等人,我就把你当正人君子了? 不过高位者本就该如此,做官三年,连狗都嫌,目无草民又是什么大事了? 易蓉也毫不在意,笑道:“玉山兄方正君子,爱惜羽毛,小妹明白,但咱们是着他破案,又不是交友,打什么紧?” “虽然小妹也不识此人,只听说过他一些事,这是个地地道道的真小人,但却不失为一位能吏,他在临江法司专管巡查侦捕数百年,所破的疑难案件没有一千件也有八百件了,经验手段是不消说的,靡下的党羽也颇有一些,临江地面上的风吹草动,关乌程这个法监总管还不知道,他怕就先知道了,玉山兄若想尽快解救那女子,此人当是个不错的选择。” “唔,这倒也是……” 听了她的话,沈珉有些讪然的一笑,醒悟过来自己的顾虑确实有些没来由,勇将兄已然不是什么正经人了,自己也是个私心甚重的,还是别立牌坊了,叫人看了倒像是伪君子,当下从善如流,“仙子所言有理,是愚兄迂腐了,不过,这冯权是孙真人的人,愚兄只怕使唤他不动?” “他是权与钱的人。”易蓉淡淡一笑,轻轻摇摇素手,“又不是叫他背叛孙真人,不过办个案子而已,只要稍稍许他些好处,绝没有使不动的道理。” “不过唯一可虑的是,此事幕后之人是哪边的,若也是孙真人那边的,他怕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吃里扒外,玉山兄想得到真相恐要付出更多的代价了。” “这倒无妨。”沈珉闻言微微一笑,向她透露了底线,“此事愚兄不惜代价,至不济也要将那受害女子救出,让下手的贼人伏法,否则如何面对府中众人?” “呵呵,那就预祝玉山兄旗开得胜,马到功成了。”易蓉微笑着稍欠娇躯。 沈珉笑着谢了,自忖明事已问完,那就只有一件暗事要问了,当下拿眼看向书纹画影,欲言又止。 他自己知道自己要问什么,以为这暗示已够明白了,但易蓉却不知道,立时就误会了,不但她误会,连她那两个丫鬟都误会了,都只当是沈珉想支开她们表白什么,这也正常,毕竟小姐昨儿才送过香囊,这人又笑得那样暧昧。 易蓉当下就粉上了桃腮,狠狠的白了这人一眼,不用看也知道身后两个丫鬟在偷笑了,一时臊得说不出话来。 沈珉见状倒是一愣,随即醒悟过来,连咳了两下,急忙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苦笑一声,也顾不得许多了,直接说道:“易仙子,愚兄这里还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不知那汇文陆七郎,仙子可认得?” “嗳,陆七郎?” 易蓉闻言一怔,他怎么莫名说起这人,这……难道方才自己误会他了? 坏了,被他看了笑话,易蓉芳心不禁有些慌乱,玉面更红,眼波忽地转到窗外,不敢看他,故作镇静的答道:“小妹来临江十余年,岂有不识临江十绝之理,况且他也算是小妹在凝碧崖太学的师弟,以往逢年过节也来我府上拜过几次,只是我不曾与他深交,不过我那不成器的舍弟与他同年,交情倒是不错。” “唔,原来如此。”
沈珉见了她的小儿女状,眨了眨眼,心中是有些想笑,但又如何敢笑,拼命忍住,紧接着又问:“那仙子可知他为何自太学退学?” “这却不知。”易蓉红着脸摇了摇头,有些奇怪,自己何等身份,一个出身中等人家的凝真下修,纵然天赋好些,自己也犯不着去关注啊,“玉山兄何有此问?” 沈珉看了看亦有些尴尬的书纹画影,又看向易蓉,稍一斟酌,缓缓问道:“唔,仙子可知有个什么组织,本教之人加入之后,道行便难有寸进的么……” 陆七郎今晨的话信誓旦旦,如犹在耳,他不是个妄人,沈珉自不信他只凭自己便敢做那种事,还有那等成算,其后必是有组织的,而且这个组织定不是那些在野的督政教派,否则自己先前派人打听他底细时便该得知了,这些教派收人做事可不敢偷偷摸摸的。 易蓉听了此问微微一惊,有些明白他方才为何那样了,心情终于平静了下来,慢慢恢复了睿智,眼波转向面前的男子,若有所思。他这话问的虽有些没头没脑,但联想前后也不难推测说的是谁,精推细算沉思半晌之后,忽然心中一动想到一人,是了,莫非是她? 看了看身边的两个丫鬟,轻轻叹了口气,吩咐:“书纹,茶都凉了,去换些热的来。” “画影,香差不多快燃尽了,去隔壁添些香。” 易蓉保养肌肤,怕见烟火气,熏香都是在隔室,然后慢慢渗透过来,这时两个丫鬟也听出话中味道不对来了,当下依命都退了出去。 “玉山兄,那陆七郎今晨可是与你说了什么?”易蓉打发走了丫鬟,立刻出言问道。 沈珉当下便将陆七郎最后那句推翻强权的话如实说了出来。 易蓉听完苦笑一声,果然不出所料,又叹了口气,素手轻轻抚了抚额头,优雅的站起身,款款移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梅花,良久不语。 见此情形,沈珉稍一犹豫,也起身走了过去,大胆的走到离她一臂之距处站定,见她也没有躲避,仍是默默的站在那里,心中有些欢喜。易蓉身量虽不如尔朱雪,但比自己也只矮了大半个头,自己如今这身子高约六尺四寸不到一些,在前世就是一米九出头,如此算来她的身高当在一米七左右。 沈珉还是第一次与她离得这样近,侧目看着玉人秀美绝伦的粉面,鼻中淡淡香泽微闻,心跳不禁有些加速,口中也有些发干,早就将问的什么忘了个干净,也不敢久看,转眼看了看偌大院中那一片白花紫萼的寒梅,及满地的青青芷草,随口赞道:“好俊的青芝玉蝶,好齐整的白芷,蓉、蓉妹的院子可比我家的漂亮多了……” 易蓉听了他的称呼,微微转首抛过去一个白眼,却也没出言反对,又沉默了片刻,轻轻的叹了一声,“万花敢向雪中出,一树独先天下春,她就是这么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