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云间之客
厅中于是又只剩下沈珉与尔朱雪,二人倒也没了调情的心情,只闲话着讨论程立雪可能的下落。 尔朱雪挺关注此事,她父亲原是雪山派长老白水真人刘泉的部下,后刘泉失势无力看顾部众,他才转投了诸葛警我,严万钧程立雪虽不是刘泉一脉,但多少也有些香火情,不过此时线索太少,二人只是泛泛而谈,凭空揣测些可能罢了。 其中沈珉猜的最多的便是叫采花贼掳了去,谁叫受害者是个美少妇呢,江南之地是有几个出名的yin贼,什么小五通倪仁,粉蝶儿黄淳之流,许是叫他们掳去了? 但尔朱雪觉着这不太可能,这些yin贼强甚不过金丹,虽然各自都有些手段,可往常也没听说过他们敢进临江城作案,这里是一郡之治,能摆布他们的散仙高人数不胜数,地界哪里没有美女?虽说临江多些,可也不至于让他们以身犯险啊。 其实真是这些出名的yin贼做的倒还罢了,他们能活到现在也与他们只采花不害命有关,落在他们手里不管怎么说,伤害有限,至少性命无忧,怕就怕叫一些平时默默无闻,临时见色起意之人捉了去,那下场就真不好说了。 至于其他的缘故二人一时也想不出太多的,谋财害命是不能了,他们身无长物,而且还欠着外债,绑架勒索亦然。那么杀人灭口?也不太像,以程立雪的生活圈子又能知道什么机密了?再说真有这种事严万钧怎么也该知道些罢? 做了半天无用的推测,沈珉惦记起自己练功的灵药,遂又与尔朱雪商量哪里寻出些钱去买。 尔朱雪琢磨了半晌也是无计可施,除了库中不让动的五百万两,其他地方可真没钱了,最后还是沈珉决定叫黄玠尽快将伴玉斋冬拍办起来,这原定是在二十日左右办,但现下看许多人都提前返家了,客户有所流失,自己又急等钱用,于是便吩咐尔朱雪去助他尽量将冬拍提前到十五日前后,自己也好借此次冬拍约些散人前来,暗中出手一颗渡厄金丹或是长生仙草。 待两人将此事计议周全,时间已过去了半个多时辰,这时碧荷回来复命。 见礼之后,小姑娘恭恭敬敬的禀报:“叫老爷久候了,因小婢赶去仙院时,白院主已散衙回了家,小婢追去她家方将话带给了她,她叫我代她拜上老爷,说她知晓了,这年根上她院里确是人手紧张,但老爷的事再难她也要办,这就选派精干巡查们去查此案。” “唔,辛苦了。” 沈珉闻言稍稍放了些心,自己虽尽了人事,但终究不如专办案子的行家,懂得里面的门门道道,当下道了声辛苦,便要打发碧荷回去休息,却见她检衽一福,娇笑着又禀报了一件事。 “方才小婢回府时,正好在门房见一人说有要事求见老爷,但他戴着蒙纱竹笠遮了大半个脸,鬼鬼祟祟的,不肯说是什么事,又不肯通名,只说自己叫复仇羽客,门房便说他无名无姓的求见太过失礼,不肯为他通报。” “咯咯,也不知是不是门包没收足,似已纠缠了有一会,小婢见他是位金丹修真,咱们府上今天又出了那事,想着他别真是有什么急事,便自作主张来报与老爷知晓,还请老爷恕罪。” “嗯?”沈珉看了看架上的龙舟香漏,漏刻已指在戌正初刻上。 一个陌生人这么晚还过府拜访,又遮遮掩掩的,的确有些蹊跷,莫非真与程立雪之事有关?那倒是要请来见见了,不过门房这做法倒也没错,散仙府自要有散仙府的体面,若在素日平常,便是收足了门包也不能将这等人报进来。 于是问道:“今日门房何人当值?” “回老爷,班头是冯吉,不过霍津霍老爹也在那儿呢。”碧荷娇笑答道。 “唔,原来是他。”沈珉点点头,也笑着褒奖碧荷:“此事你报的对,礼有经亦有权,今日正该从权,你这就去与霍津说,他们守礼尽责我很满意,但今日府中有事便不必拘礼了,那羽客若还在你就将他请去南山厅等我。” 霍津是沈府门房的押班,乃平江霍家庄人,霍韬的族伯,有凝真小成的修为,但已是快二百岁的人了,前景是谈不上了,只是他是个老顽童,在府中颇受孩子们的欢迎。 作为散仙府邸,门房自然外快颇多,总管门房的押班是个肥缺,属庶务院,管事是由账房管事林灵兼任,这姑娘心细如发,沈珉便将府中最需费心的两处所在交给了她,另一些紧要职位也是由跟自己的老人担当,一些肥缺则是给了霍津这等相较稍为亲近之人。 碧荷当下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小姑娘出门后快步回到外府门房,见霍津还在吹胡子瞪眼的与那遮面羽客理论,于是上前笑着劝开,“霍老爹且住,老爷叫我来夸你懂礼尽职呢。” “啊,真的?”霍津闻言立时笑得老脸开了花。 急忙凑了上去作揖谦虚:“这正是小老儿该做的,实当不起老爷夸奖,而且又怎敢劳动碧荷仙子玉趾亲自前来?” “咯咯,老爹这是折我呢。”碧荷还了一福,抬袖掩唇一笑,“不过老爷还说了,礼有经亦有权,今日府中有事说不得便要从权一回了。” 言罢不顾霍津老脸一垮,转向那遮面羽客盈盈一福,“这位道长,小女乃本府外府都管碧荷,我家老爷请您进去相见。” 羽客就是道士了,如今东乾州的修真大多是太清传人,虽不禁婚嫁,但做道家打扮,以道士自居,也是司空见惯。 这羽客闻言一喜,立刻瞪了霍津一眼,又向碧荷拱手还礼,朗笑道:“长乐公果然通情达理,多谢碧荷仙子为贫道通报。” “道长客气了。”碧荷微微一笑,“不过府中阵势颇有些紧要,请您紧随小女,万勿走出道外,也不可随意碰触什么物事。” 说罢抬手相让,引着他入了府。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洁白的云石道上,出了仪门后,道旁悬着明亮的荷花灯,照得四下纤毫可见,一路之上苍松如林,翠柏成荫,其间多有奇花异草,珍禽异兽,处处灵气充沛,仙家气象十足。 沿着宽阔的主道走了约有一刻,到了尽头一座九龙闹海青白玉大影壁前,绕过影壁便进了内府大门,二人脚下之路也变为了五色卵石铺设,路两旁修竹丛丛,梅花点点,亭台楼阁随处可见,皆是雕梁玉砌,仙雾缭绕,灵气氤氲处又强过外府许多。 二人穿廊过院行了小半刻,路过了一处种满荷花的小湖,湖中有一座精致的白色水榭,只见一只通体火红的小鸟从里面飞了出来,遮面羽客认出是一只稀有的幼年赤鷩,它飞到近前,啾啾叫着撒娇般围着碧荷上下绕了一圈,碧荷咯咯娇笑着伸手招呼小家伙停下,从袖中摸出几颗红色灵果逗它,这小赤鷩低头一啄一颗,全都吃了,满意的又啾啾鸣了两声,拿小脑袋蹭了蹭碧荷的玉指,振翅飞了回去。 过了这水榭二人又走了片刻,到了一处篱笆环绕**盛开的院落之前,碧荷放缓了脚步,神态也微微严肃起来,遮面羽客见状猜是到了地头,也在心中提起一口气,谨慎的整了整衣冠,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这院子。 见这院是依山而建,有精舍数十间,与一路所见华丽的亭台楼阁又有不同,皆为青瓦白墙,古朴自然,院门上挂着一块紫檀雕菊黄底大匾,匾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四个斗大的行草‘归去来兮’。 这四字体学二王,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又如龙舞长空,直欲破匾而出,下面还有一行草书小字,依稀可辨是‘崇圣十八年辛丑月戊辰日临江云间客宴易清河醉后涂鸦’等字。 易清河大名鼎鼎,男仙几乎没有不知的,这人自也知晓,但云间客却不曾听闻,便轻声问碧荷:“敢问碧荷仙子,这云间客是?”
“是我家老爷自取的别号。”碧荷转首盈盈一笑,又抬手相请,“道长请进。” 遮面羽客随碧荷步入院门,一路到了南山厅,碧荷请他在客座入坐,唤厅中伺候的侍女来沏茶,自己则告辞去报沈珉。 南山厅是沈珉这归去来院的正厅,约有五十丈方圆,青石墙黄木地,皆为本色,厅中除了些字画并无多余的装饰,四角点着四盏古朴的青铜竹节灯,这羽客多看了两眼,认出似乎是万多年前瀚海门的古物,灯油用的也似是上好的东海玉脂鱼膏,照得厅内亮如白昼的同时,也熏得满厅清香萦绕。 厅中主案是一张红豆木嵌百宝平头大案,看包浆很有些年头了,至少也该是松风朝之物,案后放着著名的冷色露香园顾绣岁寒三友锦垫,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宽数丈高丈许的绢本设色归去来兮图,看落款乃乾元朝大画师黄倾公的手笔。这画中弧松斜偃,一老翁抚松展目远眺,神情闲适,左一童杖荷琴酒,插菊花一枝,回顾而行,松右湖石玲珑,露几案一角,陈怀盏数只,案旁置坐墩茗炉,将归隐田园之乐尽舒笔下。 案前地板上并排放着两列十二张红豆木嵌螺钿长几,亦是古色古香的老物件,几后同样放着冷色顾绣锦垫,遮面羽客正襟危坐在左首第一张几后,品了两口茶,刚辨出是上好的明前齐山翠眉,就听厅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娇呼:“老爷到。” 他急忙放下手中日月朝青花釉里红小盖碗,站起身来,将头上斗笠摘了,他此行有密事,遮面是怕被太多人瞧见相貌,如今见了正主自然不能如此失礼,刚刚将斗笠放下,就见一位身材颀长的青年修真面带微笑自厅后踱了出来。 这人穿着一件明黄色彩绣天鹿锦长袍,头戴鹅黄逍遥巾,腰围暗金色二龙抢珠缎带,带上挂着一块紫玉古璜,和、和两个香囊?遮面羽客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心中有些怪异,再看这人长相,剑眉俊目,相貌清秀,与自己见过的画像一般无二,身后还跟着一位穿青缎衣裙的美貌侍女,当下不敢多看,急忙走到厅中。 待这青年在大案后坐定,上前深深一揖,口中道:“蒋州后进商辛见过长乐公。” 蒋州是临江府八城中的一城,在临江城之南。 “唔,免礼,请坐。”这青年自然沈珉了,他笑着虚虚一扶,请这商辛入坐。 待他坐定,又上下打量了他两眼,见他并未遮面,是位三十上下的青年男子,头梳道髻,身披玄色鹤氅,足蹬玄色重台履,白面短须,修眉大眼,鼻直口方,仪表不凡,气机感应之下,这人应是金丹圆满的道行。 当下随口客套了几句,便笑着问:“不知这位道友有何仇要复?” “这……” 商辛闻言也是一笑,“长乐公容禀,辛晚间蒙面匿名来访,确有不得已的苦衷,失礼之处还望公见谅。” “哦?还请道友明讲。” 商辛犹豫的看了看沈珉身后的许裳,欲言又止。 沈珉见状心中古怪,怎么今天来的男人都是这样,不能又是那事罢?当下笑道:“无妨。” “唔。”商辛闻言倒是再不犹豫,立即便将带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道了出来。 沈珉一听,这事却不如自己所想与女子有关,而是另一件风马牛不相及之事,不过此事对自己更为重要,甚至说事关己身安危,那就是北海韦家终于要对自己下手了。